扶喻的目光落在姜令音未施粉黛的面容上。
因着刚刚沐浴完,女子的脸颊还泛着淡淡的红晕,长发半干半湿,她刚刚起身的动作稍急促了些,此时恰好有一缕长发垂落在她的胸前。
扶喻眼眸一暗,淡声:“今日也不知是谁让司珍司带着头面送到的昭和宫。”
从昭和宫出来,他便想明白了。
他大抵能揣摩出女子的心思,心中倒没什么恼意,只是决意冷着脸敲打敲打她,没想到这女子一见到她就开始花言巧语,察觉到他真的要动怒了,又心生胆怯,开始低声下气。
说她胆子大吧,又不是真的大,说她胆子小吧,偏偏敢对他动手动脚,一点也不矜持。
他也没想真的吓到姜令音,收了收身上的冷意,意有所指道:“钱太多了是不是?”
若非打赏丰厚,有琚岂会冒着被责骂的风险去昭和宫?
见扶喻果然误会了自己,姜令音撇了撇嘴,却没说出实情,她扭过头,闷声道:“陛下觉得是就是吧,左右妾身的话陛下都不信。
她转头的幅度有些大,湿漉漉的发尾瞬间甩下一滴水,落在扶喻的手掌上。
温度是微凉的,他却觉得分外灼热。
扶喻合拢掌心,另一只手伸出来牵她,“怎么脾气这么大?”
“朕不过是问你一句。”他缓和了语气,道,“又没怪你。’
“那陛下方才怎么一副对妾身兴师问罪的态度?还冲妾身发火?”姜令音察觉到他语气的变化,态度顿时变得强硬起来,她轻轻抽了抽自己的手指,神色低落,“旁人惹恼了陛下,陛下不去找那人,为什么要让妾身承担后果?“
“......“
扶喻被堵的哑口无言。
他不过是想逗一逗她,谁知她反应这样大?
宫里的人为了打探消息,什么手段都有,况且她不过是使了些银子给司珍司,知晓了他要送给她的头面罢了,这消息也不值钱。至于珍司的人为何会去昭和宫,说不定也不是女子的本意,而是司珍司的人会错了意呢?
扶喻这么一想,唇线不由自主地抿直。
姜令音垂下眼,也不说话了。
灯光下,她的眼尾似有水光若隐若现。
“妾身知错。”姜令音屈膝,声音低不可闻,“望陛下恕罪。”
见她服软,扶喻心中一滞,喉咙轻滚:“??。”
他将女子拉到自己腿上坐下,指腹抚过她轻颤的眼睫,不明所以地问:“你有什么错?”
姜令音没有抬眼看他,她咬着唇瓣,轻声说:“让陛下不高兴,就是妾身的错。”
红唇被她咬得很紧,扶喻捏住她的下巴,制止了她的动作,“好了。”
“朕说了没怪你。”
他强调一遍:“真没怪你。”
姜令音不肯信,追问:“陛下也不对妾身生气了?”
扶喻哭笑不得:“朕何时对你生气了?”
试探出扶喻真实的情绪,姜令音眼中浮动起些微的笑意,她缠住他的手指,微微勾了勾,“那陛下方才是什么意思?”
她张嘴就控诉起来:“若没对妾身生气,为何见着妾身一点也不开心?陛下若是不想见到妾身,又何必来熙和殿?难不成,天太黑了,陛下走错了道,原是要去怡和殿看望顾小仪的?所以见到妾身时,就不高兴了......”
听她话越说越离谱,扶喻没了耐心,直接用手扣住她的后脑,堵上了她的唇。
余下的话音便渐渐消失在了这个吻中。
姜令音轻微地挣扎了一番,使坏地咬了下他的舌尖。
扶喻疼得一缩,不一会儿功夫,便让姜令音占据了上风。
就如同他说得那样,姜令音贯是会得寸进尺的??她从他怀里坐起来,竟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她学着他的姿势,用微凉的双手捧着他的脸慢慢贴近,灼热的呼吸洒在他的鼻尖。
“陛下既然没有生气,那也让妾身高兴高兴。”她道。
当下,扶喻没听明白她这句话的深意。等到了床笫上,他才感受到了她的大胆之处。
翌日寅时,扶喻撑着手肘起身,他看着睡得正香的姜令音,回想起昨日晚上的姿势,脸上登时浮起一层薄薄的红晕。
“不知羞!”他轻轻捏了捏女子的脸颊,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庆望伺候他穿戴整齐去上早朝时,明显感觉到了他那隐秘的愉悦。
他有些纳罕,昨儿陛下的情绪一直是冷冷淡淡的,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趣的样子,怎么一夜过去,忽然成了这般模样?
莫不是,姜贵人的功劳?
但,姜贵人做了什么呢?
他正漫无目的地忖度着,头顶冷不丁传来自家陛下的传唤声:“庆望。”
他慌忙回神,应答:“奴才在。”
“让御膳房以后给熙和殿多做一些雍州的菜系,姜贵人吃不惯长安的味道。”扶喻说着,忽然一顿。
庆望等了又等,不见他还有什么吩咐,便轻轻提醒:“陛下?”
扶喻睇了他一眼,道:“朕今日去熙和殿用膳。”
“是,奴才遵旨。”庆望躬身走出殿内,将圣谕传达给籍安。
籍安有些纳闷道:“在陛下的御膳里添几道姜贵人爱吃的不就行了,还要特意吩咐御膳房给姜贵人做吗?总不能让陛下将就姜贵人的口味。”
庆望却悠悠道:“咱们把陛下的话传给御膳房就行了,个中分寸就交给他们去把握了。”
籍安恍然大悟,连连夸赞他:“还是师傅高明。”
也对,这种事他们何须愁?他们只管伺候好陛下,传达圣意就是了。
十月二十六日是姜令音十七岁生辰。
一大早,杪夏就给她送上了一簇红艳艳的凤仙花,眼眸亮晶晶道:“主子生辰吉乐!奴婢今日给主子染个蔻丹吧。
姜令音笑着应了。
天上漂浮着洁白的云,阳光明媚且无风。
喜盛将桌椅搬到熙和殿的院子里,让姜令音和杪夏在院子里染指甲。
纤苓在一旁帮助杪夏将凤仙花捣成泥,冬灵则跟着觉夏去了御膳房做糕点。
姜令音斜倚在垫着软枕的摇椅上,眯着眼十分惬意。
“昨儿的事最后是什么结果?”
喜盛站在一旁看着,闻言回道:“永安宫的人被带去宫正司审问了一番,倒真问出了一些话,具体的奴才也不知,只是听说见了血。祺充仪受了惊,一早就请了郦太医。”
他环顾四周,低下声:“淑妃娘娘担忧祺充仪的身子,便让永安宫的小厨房延后修缮了。”
姜令音笑出了声,又问:“蒋贵人失了声,可得了什么补偿?”
喜盛摇头:“淑妃娘娘给蒋贵人派了太医照料,又赏了不少补品。陛下......倒是给顾小仪赏了些补品。”
姜令音“啧”了声,眼尾上扬,“陛下怎么这般小气。”
这话也只有她敢说,喜盛不敢搭腔,过了一会儿,他继续说:“陛下处置了几个宫人,此事就到此为止了。’
也就是说,最后查到了祺充仪头上,而她毫发无损?
姜令音不在乎真正的凶手,但对于这个结果却是不大满意。
她总觉得,扶喻对祺充仪的态度过于奇怪了,若真的宠爱她,为何会让满后宫的嫔妃都以她为敌?若是不宠爱她,又为何这样明目张胆地偏袒她?
“祺充仪身子这么弱,为何能入宫?”她不解地问。
纤苓和冬灵动作一顿,面面相觑。
喜盛则低下脸,一副为难的样子。
的确,若是正常情况下,身子有疾的女子是不得入宫侍奉陛下的。
姜令音只是随口一问,见他们不敢言也没逼迫下去,但暗中却对着杪夏使了个眼色。
杪夏会意地点点头。
姜令音的手指纤细如玉,染上了蔻丹后,更是增添了一抹艳丽。
扶喻来熙和殿时,一眼就见到了她那被叶子包裹起来的十指。
“这是怎么了?”他有些奇怪。
姜令音把手往他眼前递了递,笑语嫣然:“杪夏给妾身染了蔻丹,晚上才能给陛下瞧瞧。”
扶喻不着痕迹地挑了挑眉,这是笃定了他晚上会再来?
不过他也没反驳,今日毕竟是她的生辰,他应当来陪她一起过的,否则以她的气性,指不定又要闹了。这一闹,反倒扰人清静,不如就遂了她的心愿。
午膳用罢,扶喻还未离开,宜庆宫的贺礼便到了熙和殿。
来送礼的依旧是上次来的兰汀,瞧见屋内的陛下,她怔了怔,很快调整了表情,躬身道:“奴婢给陛下,姜贵人请安。”
她的手上捧着一个托盘,姜令音刚瞧了一眼,便听兰汀道:“今日是姜贵人生辰,诚妃娘娘特意让奴婢给您送来生辰贺礼,祝贵人生辰吉乐。”
托盘里装了一本记录雍州风情的游记和一幅山水风景画。
画像看着平平无奇,但扶喻却注意到姜令音眼中的波动。
姜令音让杪夏收了礼,平静地对兰汀道:“多谢诚妃娘娘的贺礼。”
当着扶喻的面,兰汀颔首低眉,而后面不改色地退下。
扶喻看着女子骤然低沉的情绪,略作沉吟,问:“不喜欢?”
姜令音抬了抬下颌,“妾身只喜欢陛下送的贺礼。”说着,她眼眸一转,“陛下打算给妾身送什么贺礼?”
扶喻被问住了。
见他沉默,姜令音不确定地问:“陛下给妾身的贺礼,难道只有那套头面吗?”
目光交汇,扶喻挑眉,似乎在说:不然呢?
姜令音一噎,嘟囔道:“陛下给了顾小仪那么多绫罗绸缎和珠宝字画,怎么到了妾身这儿,就一套头面呢?”
扶喻捏了捏鼻梁,轻咳一声,道:“朕还给你一份贺礼。”
“当真?”
面对姜令音怀疑的目光,扶喻眼眸一眯,手指敲着案几道:“朕给你想了个封号。”
一般情况下,嫔位以下的嫔妃很少有封号,但也不是完全没有,譬如嫣小仪,她未至嫔位,便得了“嫣”字为号。在宫中,有时候封号比分更能体现出陛下对一个人的宠爱。
因为,每个人的封号都是独一份的。
姜令音面上一喜,连忙问:“陛下要给妾身什么封号?”
扶喻在她的注视下,用茶水在桌面上一笔一划写出一个字。
姜令音看完,双眼微微睁大,继而扬声抱怨:“陛下给妾身想的封号一点都不上心。”
“令字怎么不好?”
扶喻反驳:“寓意美好,又是你名中的一个字,哪里不好?”
况且,这字还与他名字中的“喻”字的意思相近。
虽说一个是命令,一个是告知,但对他来说,他告知旁人一件事不就是命令这人去做吗?
二者并没有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