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琂瞳孔紧缩,怔怔抬起头来。
目光里是全然的不敢置信。
却只瞧见龙辇那明黄的帘帐,连帝王尊容都未曾窥见,就被禁卫军押解胳膊拖走。
四十板子下去,非死即伤。
她情急之下,高声喊道:“陛下,臣女十日之后需进宫为太后制香……”
龙辇内霎时一片沉寂不屑。
天子亲卫们皆用怜悯的目光看向慕琂,三姑娘这些年深得太后宠爱,怕是有些忘乎所以了。
普天之下,谁敢威胁帝王?
况且……
那对居于天下最尊崇之位的母子,即便有血缘关系,却是貌合神离。拿太后压制陛下,怕是活得不耐烦了?
帝王不开尊口,御林军不敢耽搁。拖着慕琂到街边,直接按在长凳上准备开打。
哗!
第一棍高高扬起。
慕琂瞳孔骤缩,再次急声喊道:“蘅芷阁的账房先生与水寇暗中来往,在江南对冯大人下毒手。求陛下开恩,臣女愿出来指证。”
冯崇孝为查水匪自请江南,对外告病休假,此事鲜少有人知。
岂料水寇这次如同开通天眼般,竟提前设防,将他诱进陷阱中。
此行共折了三十五名御林军,冯崇孝亦重伤垂危,一路快马加鞭回到皇都。
半个时辰前,太医院三位御医合力才保住其性命。
此机要之事就连朝中其他重臣未尝得知,包括慕尚书。
可现在竟被慕琂一语道破!
卫景屹目光幽深晦暗,觉出了些许玩味,一下没一下地拨动着腕间圆润透亮的紫檀手串。
御林军见陛下没有喊停,继续挥下第一棍、第二棍……
慕琂满目绝望,呼声渐渐变弱。
“够了!”
卫景屹淡静的声音终于响起:“带下去问话,让她将功补过。”
慕琂泪眼簌簌落下,非但没有劫后余生的欣喜,反而禁不住打起寒噤,心中涌起对铁血帝王深深的恐惧。
这叫她一下想起来:这位大梁帝王长得神仪明秀,丰神飘洒,爱慕者不计其数。
她也曾在少女时心生爱慕,却在深宫中无意间目睹,那闯进宫殿的刺客被一刀一刀地凌迟。
直至最后一片皮肉从骨头上剥离下来,才被恩准断气。
而年轻帝王长身玉立在两丈开外,长眉淡漠,沉稳从容,那双桃花眼里勾勒了几分阴翳。
“啾!”
黑夜里忽然传来声锐利鹰唳。
一只苍鹰振翅而下,稳稳落在龙辇之上。苍鹰焦躁地抬起爪子,在檀木车架上留下道道划痕。
亲卫们已经见怪不怪。
旁人饲养信鸽,而他们陛下独爱苍鹰传信。
若非皇城不得饲养棕熊,上次在南疆,陛下或许会亲自捕获几只回来清扫宫殿。
车帘后须臾探出一只手,修长有力的手掌紧紧握住乱动的苍鹰,自其脚下取走信条。信条上仅有寥寥一行字:周姑娘被季穆气病,风寒高热,急求御医!
卫景屹凝起剑眉,江南的小娘子可真娇弱,需得带她去西郊猎场历练一番。
毕竟他们大梁皇室人人皆精于骑射,勇猛矫健。下次季穆若再敢欺凌她,便可一拳将其撂倒。
-
“砰砰砰!”
岳娘连拍数下后门,却不见守夜的王婆子前来开门。
明明离开前,她特意与那王婆子一百个钱吃茶,对方也满口应承,怎会突然变卦?
岳娘顾不得其他,后退数步,继而疾驰向前。只见她右脚蹬于石狮子上,借势跃上墙壁,轻松翻墙而入。
一股浓烈的酒味扑鼻而来!
好啊,那王婆子正抱着酒壶,醉倒在廊檐下呼呼大睡呢。不知梦到什么,偶尔口中还发出一两声呓语。
岳娘面无表情地从她身上摸回自己的钱,才打开后门,示意车夫径直将马车驶入后院。
梅苑处处亮着灯,院子里十几个丫鬟婆子,齐齐侍立在廊檐下。个个面带焦急,却不见慌乱。
“岳娘,你总算带大夫回来了。”
绿杉紧绷的心神稍松,侧过来的半边面颊布满指甲抓痕,触目惊心。她却浑然未觉,急急领着吴太医入屋。
正对着门口,一张软榻用天青色纱帐罩起来。大门敞开着,一应婆子小厮稍稍侧头,就能清楚窥见屋内情形。
如此一来,便不怕外人说嘴。
吴大夫跟着婢子往里走,离榻边近了,能闻见一股生姜味。
他定睛一瞧,只见帘帐外露出来的一截皓腕,用棉布包得鼓鼓囊囊的。
“这是……”
绿杉骄傲地挑起眉稍,解释道:“姑娘方才醒来一遭,觉着自己高热,遂命奴婢用生姜捣成糊状,敷在手腕高骨处降温驱寒。原本是该拿黄酒擦身的,可恨那老虔……”
意识到有外人在,话在她的嘴里打了个转:“厨房的婆子们竟把酒都吃没了,还喝得酩酊大醉。幸而生姜也是有用的,姑娘的体温没那么烫了。”
吴太医思及一路走来的所见所闻,心里跟明镜似的,后宅中阴私颇多,整治人的法子数不胜数。想来与这位姑娘不对付的那人,也是晓得黄酒擦身能降温,故而才提前犒赏与奴才们吃酒。
“你家姑娘有急思,姜片退烧的确能退烧,但最多敷一炷香时间,否则过犹不及。”
绿衫大惊失色,急忙去拆棉布,声音急得快要哭出来:“姑娘也是如此交代的,可我觉着姑娘体温降下来,便贪心多敷了一会儿。”
眼看她有些手忙脚乱,岳娘打湿块棉布上前帮忙。
待细细擦干净姑娘的手腕,两人才发现敷姜时间太长,皮肤红肿一圈,还隐约有些红疹子。
“都怪我自作主张不听姑娘的话。”绿杉后悔得直掉眼泪。
岳娘把她拉到一旁,对吴太医说道:“麻烦大夫为我家姑娘诊治。”
吴太医放下药箱,坐在凳子上,抬眼望去。
两丫鬟忙活这阵子,天青色帘帐扯开一角,隐约露出少女姣好的容颜。
哪怕是曾经艳压六宫粉黛的淑妃娘娘,少女时亦难及她秾丽。
短短一眼,吴太医心内思绪千万般闪过。他垂眼眸收回目光,三指按压在少女雪腕间。
“风邪入体,待老夫为她扎两针,再吃几贴药就好了……”
“咳咳!”岳娘举拳至唇边咳嗽两声。
吴太医话音一转,自然地补充道:“但病人气机郁滞,肺失宣降,气血逆乱,长此以往恐有损寿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