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它是变种墨菊,因少了一抹砚台般的黑色,没了凝重、华贵的感觉,所以一直没有卖出去。”
“能拿起来看看吗?”
“能啊!”
吴老抱起墨菊,仔细地端详。
茎杆,又直又硬,叶子,翠绿,表面附着一层白绒毛,揉摸略带软弹感。
关键是,花香清幽,舒人身心,只闻了一小会,肺腑通畅了好多。
他在这儿驻足。
一因,被‘红菊’吸引,二因,察觉花香能舒缓胸闷。
“各花入各眼,我瞧着它不赖,小伙,这盆墨菊变种多少钱?”
“墨菊,35块一盆,这盆嘛,给20块就行。”
吴老拍了拍包,“幸亏临出门时,老伴硬往包里塞了一卷钱,不然,还真买不起它呢。”
言下之意,愿花20块买下墨菊变种。
沈青晃了晃空花盆,“盆,拿好了,再去院外挖点腐殖土,就能栽大将军了。”
郑宏看向花盆,粗陶的,拿砂纸打磨几下,估计能擦掉一层陶灰。
“小伙,你这花盆太小了,不符合...大将军气场,能换一个大点的瓷盆吗?”
“对不住啊,我家只有这一种花盆。”沈青说的很坦然。
他是个花贩,无心和卖花盆的抢生意,后面顶多...粗陶换细陶。
吴老:“一般人呐,把花抱回家,养了一段时间之后,都会砸盆换新的。原花盆太好的话,砸了会心疼,粗陶...随便砸。”
“这样啊~”郑宏了然点头。
沈青则眼睛一亮,这个理由不错,下次再有人问,就用此说法打圆场。
“走,栽大将军去。”
随即,三人带着空盆、大将军、墨菊出了屋。
沈青先去屋后,往花盆内铲了一些腐殖土和干黄土。
再回到前院,让郑宏抬压水井的长柄,用流水洗净兰根,拦腰剪断一半肉根后,擦出表面水分,将其栽进花盆。
末了,进屋忙活一通,调配出一小碗浅白色药水,方回到花盆旁。
郑宏俯身凑近,嗅到一缕清凉香味,“药水里都加了啥?”
沈青嘴角轻扬,“秘密。”
“啊?”
郑宏正欲追问,吴老却拦住了他。
“你呀,勤问好学。阿岚就是看中这一点,才嫁给了你。但...配药和文言文一样,没点子基础,讲了你也听不懂。”
其实,小碗里的水,和上回治枣树时一样,用地锦草汁、蔷薇水、薄荷油、水,调配而成。
沈青手腕转圈画圆,令碗中的水,形成一个漩涡,默数20秒后,贴土浇灌兰根一周。
同时,他的食指肚,涌出一节绿流,飘进了兰根。
浇完,沈青收起小碗。
“好了,下的是猛药,一遍就管用,无需浇第二次,拿回家照常养着就行。诊费---”
沈青挑眉看向郑宏,用眼神寻问他:带种子了吗?
“诊费,早就备好了。”吴老和善一笑,“来之前,小卓就跟我说,大将军的诊费,要拿它的种子抵。我想着...一种也不够啊,就多装了一些,喏,给。”
说完,掏出一巴掌大的抽绳布包,连同一卷票子,一同递了过去。
沈青接过。
钱,查验无误后,揣进衣兜内。
布包,直接抻开袋口,露出一个个饱鼓的纸包,且每个小纸包上,都写了花名。
沈青抓翻纸包,扫了几眼,花品种类很丰富。
有寻常可见的月季、黄菊、鸡冠花、五点半等,也有不常见的牡丹、芍药、莲花、兰花等。
抓翻时,写有‘五点半’三字的纸包,被沈青多看了几秒。
他想起前世小时候,和伙伴互扔‘地雷’,玩两军对战游戏经历了。
五点半,花儿呈紫红色,形似一袖珍唢呐,常在傍晚时分开花,因此而得名五点半。
不过,它还有别的名字,如紫茉莉、胭脂花、野丁香、地雷花等。
五点半,根肥茎茂,叶片呈卵形,种子黑硬,酷似小地雷。
砸开黑壳,能得到白色种仁,苦涩、淀粉味很浓,碾碎敷脸上,有祛痘、除粉刺之效。
原本,村子里有很多人家,在房前屋后,栽种了一些五点半。
后来,不知是谁起的头,散播了谣言,说五点半招蛇,渐渐的,便没人种它了,‘地雷战’自然也玩不成了。
郑宏:“这些...够付诊费吗?”
“够,绝对够。”
沈青束紧袋口,笑意直达眼底。
摊上的花品种类,过于单一了,摆一上午,才卖出几盆,虽然单价高,赚得多,但...缺乏人气呐。
若增加品类,吸引了人流,说不定能多卖出几盆兰花。
不过,卧室空间有限,挑1~2个珍贵花种培育就行,其余的等攒够了钱,‘土瓦房’变‘青砖楼’,选几间屋子当花房时再整。
“爸~”
郑宏抬头望天,太阳正在往西沉。
“天色不早了,安宁村离玉城可不近,我们回吧。”
“行,回去晚了,老伴又该唠叨了。”
三人又寒暄了几句,便一同往外走。
解决老丈人烦心事,回家必得媳妇嘉奖,郑宏心里那个美啊,美到...不看路,一头撞上了‘红绸’。
哗---
红穗晃动,高粱籽簌簌往下落。
郑宏讪笑,“昨天还训小卓,走路要看路,结果,我竟也犯了同样的错,对不住呐。”
“没事,掉了也不会被浪费,我待会扫一扫,丢到屋后喂鸡吃。”
“那就好。”
郑宏搀扶吴老坐进车兜板凳上,他跨上车座后,骑车出了院子。
沈青站在路旁,目送三轮车走远,忽然,打豆子家院子,冲出一位神色焦急的少年。
那少年,个头不高,体格微壮,脸是扁椭圆形的,单眼皮,两颊发红。
是在杨树林拾柴那日,遇见‘问路三人’中的一个。
“喂,小子,你干嘛去?”
少年惊得后退一步,右手在裤兜内鼓弄,“我...撒尿去。”
沈青冷笑,“豆子家有茅房,跑外头上啥,莫非没安好心,想干坏事。不成,晚上得找豆子...爷好好聊一聊。”
“欸,别~”
少年拽住沈青,从兜里掏出四枚5分钱硬币,灰乎乎的,却泛着油光。
“我叫李业,是北边周洪镇的。
今年,镇里遭了水灾,大豆没啥子产量,等交完公粮,更剩不了多少了。
偏偏,我家有仨个男娃,胃口还都出奇的大。
我爸经李启爷(卖茅草的)介绍,借了一辆三轮,载着我和李乐,来安宁村学木匠手艺。
分出去两张嘴,也不顶用呐,我家土墙裂了一道五指宽的大缝,保不齐哪天就塌了。
我忧心家里,就...勤劳肯干,讨好张家人,想让师父提前教学真本事,也好早一点翻修房子。
这不,张叔身酸口渴,我哥给他捏肩,我...张叔手头紧,我就拿出自己最后一点积蓄,打算去村头小卖部打点散酒。
张叔一高兴,在师父那美言几句,提前教学...说不定真能成。”
学木匠,讲究三年零一节,即拜师满三年之后,再过一个年节日,这门手艺就算学成了。
其中,年节日并非指春节。
老一辈人,爱用儿月初一、端午、中秋,将一年分成三节,越过节点,便是度过一个年节日。
沈青惊讶挑眉。
若拜豆子奶为师,学习针线活,讨好张建民,提前习得技艺计划,估计能成。
但豆子爷...估摸会延长教学期限,毕竟,讨巧,等同于浮躁,豆子爷需花更多时间,考察徒弟品行,磨炼他们性子。
到底是孩子心性,考虑问题不周到呐。
沈青嘴角轻扬,“你爸,希望你们哥俩苦个几年,习得技艺傍身,做木工赚钱,让家里日子变得更好?还是希望你俩...整日游手好闲,给啥吃啥,没吃的就闹腾,浑浑噩噩的过日子?”
“当然是第一个了。”
李业不带一点犹豫。
“我大姐叫李安,二哥叫李居,三哥叫李乐,我叫李业。‘安居乐业’,就是我爸对我们最大的期许。”
沈青:“事,发生在自家人身上,就看得门清,发生在旁人家,眼前就隆起一座山?
张建民,也就是你口中的张叔,本就在歪道上走着,你俩又是按摩,又是买酒,跟送一双好鞋,助他在歪道上走得更远,有什么区别?
试问,有哪一位父亲,瞧见一伙人,助儿子在歪道上走远,还会发善心,满足那伙人的愿望?
你俩整这个,倒不如...把师父交代的活干好,多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抽空,用边角料制点小玩意,展现钻研精神和木工天赋。
兴许,能提前学到点真东西。”
轰---
李乐如遭雷击,全身发麻发僵,心中翻起骇浪。
只想着顺从、讨好张家人,却忘了考虑...这种行为在师父眼里,是好还是坏了。
李乐收起硬币,感激的看向沈青。
“大哥,多谢您的提点,不然,我就走岔路了。往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吩咐。”
沈青摆了摆手,表示不用谢,便回了自家小院。
……
枫杨树下,张建民躺在摇椅上,哼着欢快的小调,享受着肩颈按摩。
【小枣树,弯枝枝,上面爬个小闺女。想吃桃,桃有毛,想吃杏,杏又酸,想吃花果面掸掸。粗糠搅细糠,捏的窝窝长翅膀,嘟噜儿飞到枣树上。】
李乐,长相和李业相似,椭圆脸、单眼皮、红脸颊,就是...个头略微高个2~3厘米。
他一边听着‘小孩摘甜枣’的民谣,一边践行弟弟的叮嘱,勤恳的给张叔按摩。
张建民惬意翘起二郎腿,老东西,咋不早点收徒,这样的话,自己就能早一些体验被人伺候的感觉。
忽的,余光扫见李业进院了,亢奋道:“这么快...就把酒打回来了?”
“没有。”
李业讪笑挠头,不得罪人的说辞,他早已备好。
“我走到半路,发现裤兜破了一个洞,钱,也不知道掉哪了。想着我刚来,小卖部老板不认识我,定不会同意赊账,就跑回来了。”
说完,拉着李乐,来到一根水桶粗的木头旁。
“哥,师父下地薅豆芽前,交代咱俩把木头的树皮扒了,赶紧弄吧。等师父回来,发现树皮没被扒掉,觉得咱俩偷懒,可就遭了。”
“好,听你的。”
李乐自知脑瓜子笨,外加李父曾叮嘱过,凡事听李业安排,是以,他格外听弟弟的话。
张建民却不乐意了,“回来,按摩,哪有按到一半走人的?”
“张叔,师父交代的活,当学徒的不敢不干呐。要不,我俩先扒树皮,吃完饭,再给您捏肩捶腿一个小时。”
张建民太阳穴凸凸地跳,“那会儿都睡觉了,给鬼按摩啊。”
“那要不先给您按摩,师父一回来,您就上前帮忙解释,说...央我俩按摩,才耽搁了扒树皮。”
选第一个,今天不能享受按摩。
选第二个,能享受按摩,但有可能会挨一顿揍。
张建民思索片刻,瞪了兄弟俩一眼后,起身回了屋。
呼---
李业暗松一口气,他还真怕张叔继续纠缠下去。
“小业,不是商量着,要讨好张家人,让师父提前教手艺嘛,咋还逆着张叔意思呢?”李乐眼神迷茫。
“哥,事情有变~”
李业朝亲哥揽肩附耳,将刚才聊天时,领悟到的心得,说给对方听。
心得:不掺和旁人家事,听师父的话,闷头苦干,寻机展示天赋,当然,前提是要有。
李乐听得似懂非懂,但明白一件事---师父的话,大于张叔的指令。
须臾,兄弟俩分开,拿起家伙事,着手扒树皮。
那树皮,是灰色的,表面布有凸起的竖棱,很硬,拿菜刀都划不破。
凿刃,抵住树皮,挥锤砸凿,凿出一条裂缝。
凿刃,挪到裂缝末端,重复刚才行为,直到这条裂缝连接木头的两端。
接着,单脚踩住木头,防止其乱滚。
凿子斜插进缝内,将凿子和木头的相抵面,视为支点,握紧凿柄,向上一抬,令一小部分树皮,脱离了木头。
随即,凿刃往深处插去,继续上抬,就这样,一点点扒下整张树皮。
枫杨树下,兄弟俩卖力的忙活着。
另一边,晾衣绳旁,沈青抻开麻袋,握紧袋沿,向上一举,套住4小捆高粱穗。
解开系于晾衣绳上的4个活结,‘红绸’没了牵扯力,开始往下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