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我父亲醉酒之后和下人生下的孽种。
一般大宅里,这样的孽种都是被主母偷偷处理掉的。
我却有幸活了下来。
许是运气好,那时我母亲作为续弦,已经进门两年却始终无嗣。
正焦灼之际,有了我。
在我生母,那个可怜的洗脚婢生下我之后,母亲将人逼死,把我抱走当做亲生儿子抚养。
我因为自卑,从未对你说过我真正的身世。”
沈星渡嗓子眼发紧,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从来不会因为身份高低而轻视任何人。
更何况是她爱了很多年的陆邵。
得知真相的她只觉得心里隐隐地替他感到难过。
她忍不住去想,陆邵不为人知的童年,该是在怎样的孤独痛苦中度过的?
她有师傅,有袁晓菲。
蒋氏虽然不喜欢她,她儿时却拥有沈太傅的全部偏爱。
而陆邵这样孤傲的性格,这样的身世,一定从未对任何人说过。
却又要时时在她面前,在所有人面前装成云淡风轻,温和有礼的陆家二少。
她想伸手去安抚曾经那个孤独的少年,又犹豫着。
手指动了动,揉皱了裙角,终究没有抬起手。
陆邵坦白了身世之后,堵在心里的大石头卸下,后面的讲述流畅了起来。
他眉心颤抖,望着舷窗外的月亮深深呼出一口气。
一边回忆一边说道:
“那一年,你我初遇的那个宴会,母亲那时已经怀了身孕。
我虽然年幼,但是心里清楚,母亲这一胎若是顺利生下弟弟。
我就会变成一颗弃子。
你总说那天是我从湖中救了你,事实上那一天是你救了我的命!”
陆邵突然目光灼灼地盯着沈星渡。
沈星渡皱着眉头,心里有一瞬间的错愕。
脑海里大略拼凑出了那天的头绪。
陆邵低垂着头,哑着嗓音说:
“宴会上我原本全无兴致,只一心担忧着自己即将面临的惨淡结局。
可你当时一直缠着我,还说长大了以后要嫁给我。
当我得知你是沈太傅家的嫡女,便起了利用的心思。
我太想活下去了。
我故意当着所有人的面大吵大闹着要娶你为妻!
只要沈家松了口,我在陆家就不是一个废人,而是沈家未来的乘龙快婿!
陆家不仅不能抛弃我,还要为了和沈家的关系,好好的栽培我,甚至帮我隐藏我卑微的身世!”
陆邵突然抬起头,直视沈星渡,眼中有偏执,有悔恨。
“对!
我从第一次见面,就利用了你!
我至今都记得,当时沈太傅问你,星渡,你喜欢陆家小哥哥吗?
那时我紧张极了,手心儿里全是汗。
所有人都以为陆家二公子童言无忌,对沈家大小姐一见钟情。
却没有人知道,你是我在绝境之下能抓到的最后一根稻草。
还好!你笑着点了点头。
我就这样再一次幸运地又体面的活下来了!
是你救了我的命。
我却没有一处配得上你。”
沈星渡突然想到了她收到的那些情诗。
她当时只当是陆邵喜欢寄情于诗句之间来表达感情。
却从未想过他会是那样的处境,大略过得比她想象的还要拮据得多。
沈星渡很难找到合适的话来形容她此刻的心情。
陆邵的坦白,还在继续。
他别过脸去,又回过头来继续说:
“之前你生病的时候,我去探望你,无意间偷听到你父亲和母亲的交谈。
才知道原来你也不是沈府的亲生女儿。
我深知父母对亲生子女和非亲生子女的差别对待。
害怕倘若我娶了你,咱们两个都会一败涂地。
我当时矛盾极了,一个人想了很久。
我不敢告诉你,你的身世。
也不敢告诉你,我的身世。
所以我打算绕一个大圈子。
先娶了沈月娥,利用沈家的助力,早日登上能让我父亲仰望的位置。
然后再娶你为妻。
我深知自己卑鄙,虚伪,自私,无耻。
我生的卑贱,活得卑鄙,我是这世上最糟糕的人。
可是我对你……从来不曾变过心。
从你点头的那一刻起,我这条命,就是你的了。
是我欠了你的,我心里一直记着。
在我心底,不管什么时候,你就是我这一生唯一认定的妻子。
是我想岔了。
做错了。
我不求你能原谅我。
只希望你能再等等我。
我会努力变成可以保护你的人。
到时候,你能不能再给我一个机会?”
陆邵双眸盈着光亮,令人无法忽视。
可沈星渡却给不出他想要的答案。
“邵哥哥,对不起。
我从前以为自己很爱你。
一直在用自以为是的方式对你好。
还以为那样就是喜欢。
结果你过得那样痛苦,我却竟然毫无察觉。
也许不是你错了,也许是我错了。
我今天才发现,我竟然一点也不懂你。
而你也,不全然懂我。
你若是懂我,就会知道我绝不会因为你的出身而瞧不起你,只会感到心疼。
若是……”
话未说完,船身突然剧烈地摇晃起来。
沈星渡被惯性甩出去老远。
“不好,船出事了!
可能是遇到水匪了。”
陆邵一手抓住绳梯,一手伸向沈星渡。
“拉着我的手,咱们得先到甲板上!船要是被撞沉了躲在船舱里死路一条。”
沈星渡在陆邵的托举下,推开了船舱门,费力地往上爬了一层。
这一层更加宽敞,是个仓库。
因着刚刚的剧烈颠簸,这一层的人已经尽数向上逃去。
地上各种金银珠宝成箱成箱地打翻了一地。
沈星渡一眼看到了一个扇子面大小的红色的南海红珊瑚。
即便是在黑暗的船舱里,也泛着油亮润泽的反光。
沈星渡眉头微挑,不顾陆邵的催促,执意走过去又掀开了旁边几个大木头箱子。
果然如她所料!
这从大到小的箱子里装的正是雁家给她的聘礼中的那五尊极品红珊瑚!
“这究竟是谁的船?
到底是谁让你来的?”
沈星渡回过头,审视着陆邵,眼中情绪翻涌。
陆邵并不回避,而是直言以告:
“这是开往渠洲的官船。
船上装的都是修建大坝的拨款。”
沈星渡眉心微蹙,想起偶然听雁南飞提起过渠洲修大坝的事,是太子在亲自督办。
满脸疑惑地抬起眉毛问陆邵:
“是太子?
他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陆邵没有回答。
但是沈星渡从陆邵的眼神里,已经得到了部分答案。
沈星渡脑子里的碎片一片片的拼凑起来。
她不能嫁给雁南飞,对太子有什么好处?
他为什么要一次一次地阻挠她和雁南飞的婚事?
聘礼在太子押送的官船上,难怪晓菲查了那么久都没有线索,那上一次她被人劫持灌催情药也是太子的手笔?
难怪上次陆邵能及时赶来救她!
陆邵是太子的人!
“知道的太多,对你没有好处。”
陆邵出声打断了沈星渡的思绪,眼神灼灼的说:
你再信我一次,我绝对不会让你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