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将军府去皇宫的路上,路过张灯结彩的陆府,和将军府一样的热闹喧哗。
有家丁正骑着梯子往大门两侧挂红灯笼。
大红的灯笼挑得老高,打老远就能瞧见。
因这两个重大的婚事都在明日举行,搅得京城里竟然像是提前有了腊月的节日气息。
有大孩子领着小孩子去陆府门口讨糖果吃,管家也都笑着一一分了糖果。
沈星渡隔着车帘,看着缓缓驶过的陆府大门口。
原本她以为自己是要嫁进那座府邸的。
曾经她在漫长的岁月里,一直认为自己将来要嫁的人是陆邵。
她曾幻想过做陆邵的妻子,为他操持内务,生儿育女,细细密密地想了很多细枝末节。
生个儿子像她,叫昭昭,生个女儿像他,叫阮阮。
他在朝中经营,她在家里把四个人的小日子过好。
每年还要趁着省亲假,带上一家老小坐上大船下江南看扬州烟雨,骑着骆驼去塞北看大漠月落
如今那些想法再回想起来,好像是上辈子的事。
陆邵想要的只是沈家的支持,仕途的畅通。
他虽生为礼部尚书的次子,却不得父亲青眼,又无名利傍身。
他一日得不到名利,名利就是他心中的首位,她再如何与他青梅竹马,也比不上名利在他心中的地位。
如此她倒要感谢自己病了这一回,感谢皇帝这个便宜爹不知何故,非要在她重病的时候,断了对她的照拂。
感谢沈太傅的过河拆桥,虚情假意。
让她及时看清了陆邵的真心。
入宫并不像沈星渡预想的那样藏着什么阴谋。
倒是一进宫就感受到了皇帝对她的宠爱,像是按捺不住一样,细细密密地要渗透到一切细节之中。
先是十二位宫女,二十四个中官,四位嬷嬷齐齐地站在华阳殿前迎接。
“参见德康公主,公主殿下万安!”
在沈家的时候无非是屋里两个丫鬟,院里三四个粗使丫鬟,一个管事嬷嬷,再有几个小厮在院外伺候着。
四十个人一起问安,这场面着实有些震撼。
石中官适时在一旁小声提醒着:
“殿下,这是圣上嘱咐内务府为您安排的,这些都是您的陪嫁。
陪送的下人数量同当年寿康公主出嫁南岳时候是一样的。
您往里边瞧,这华阳殿以后就是您回宫看望陛下的时候小住的宫殿。
圣上已经命人重新翻修过,连琉璃瓦都是逐一检查翻新的。”
由石中官在前头带路,沈星渡迈进曾经暂居过的华阳殿。
她不过半月之前还住在这里,这么短的时间,竟然里里外外都重新进行了装饰。
就连院子里的园林小品,山石花木都进行了重新的铺装。
沈星渡摸了摸院子里新添的太湖石,这一块有数十吨重,高大峥嵘,造型别致。
是要破了院墙才能挪进来的大型山石。
仅这一块太湖石,从开采,到选型,到运输,最后摆进华阳殿的院子里,势必耗资不菲。
这样一块嶙峋的太湖石不远万里地千辛万苦地运来,就这么随意地铺在池边给她歇脚用。
即便是初冬,池塘上方也飘着袅袅的蒸汽,游曳着几尾花纹对称,名贵的锦鲤。
本该在夏日盛开的莲花,竟然也三三两两地舒展开了花蕾。
因这池塘的热气,院里的花草树木也都得到了滋润,竟然在这样的初冬时节仍然呈现一派春色。
石中官见沈星渡看着池子里的鱼,又赶紧笑着说道:
“殿下您看,这里原本是个普通的池塘,到了冬天会结冰,每年都要预先抽干了池水。
圣上怕您冬日里没有景色看,住着烦闷,特意命工部日夜赶工挖渠修道地引了温泉水来。
让您的窗前有鱼可戏,有花可赏,有水可依,看着心情也舒爽。”
石中官说完就目光如钩地盯着沈星渡的反应。
在这位德康公主之前,圣上不曾为任何人如此劳师动众过。
不,也并非完全没有人。
他听师傅说梅贵妃还在世的时候独得圣宠,也就只有梅贵妃得到过皇帝如此厚爱。
旁的,莫说是公主,就是几位娘娘也不曾让圣上如此上心过。
可沈星渡的脸上,却没有出现石中官预想的受宠若惊。
正相反,她面色平淡,一派不以为意。
石中官还担心是沈星渡出身沈家,过得拘谨,看不懂这院子里的用心和耗资不菲,白白浪费了圣上的一片心意,有意提点两句。
眼神驱着沈星渡,伸手指着池子里的一尾锦鲤,问沈星渡:
“殿下,您看这一尾,可是世间罕有的五色薄纱锦,整个皇宫只有您院子里有这么一条。
每日都要由专门的饲鱼师精心饲养,这小东西可精贵着呢……”
石中官还要接着说,沈星渡点了点头,若有所思道:
“确实精贵,去年倭国才培育出这种五色薄纱锦,进献给父皇两尾。
不适应水性没了一尾。
如今大兆之内确实只剩这一尾了,即便是在倭国也要万金才能求上一尾。
这太湖石,我也很喜欢。
父皇费心了。
石中官,父皇在哪儿,带我去谢恩吧。”
石中官一愣,看向沈星渡的眼神带了探究。
恩,是要谢的。
只是这沈家小姐荣辱不惊的态度,却不在石中官的预想之内。
原以为她不懂得其间价值,可听了这几句,沈星渡显然比他这个在宫里见过奇珍异宝的中官懂得还多。
可她一个小小的太傅府长大的嫡女,受了这样的天恩,怎么还能如此平静自持呢?
石中官眸色幽深,藏着疑虑。
圣上为沈星渡翻修宫殿的事,这后宫看似平静无波的水面之下不知道有多少人犯了红眼病。
最受宠的宸妃,刚诞下龙子的时候也不过抬了位分,赏了庆德殿的主位。
简单将家具搬过去,又赐了些古玩字画,珠宝首饰,金银玉翠。
那待遇全然不如今日的沈星渡。
深知皇帝对沈星渡用心的石中官在看到沈星渡如此冷静的态度之后,内心升起一股愤愤不平来。
引着沈星渡一路到了皇帝所在的常德殿。
皇帝见了沈星渡,扔下手里的折子,脸上绽放喜色,喜悦里暗藏着心疼。
“德康给父皇请安,愿父皇龙体安康。”
沈星渡按照礼部派来的教习嬷嬷教的规矩,端端正正地按照公主的礼节给皇帝行了个礼。
一抬眸,眼神灵动,水光潋滟地映照在皇帝浑浊的瞳孔里,哪里还有一丝痴傻?
皇帝见了欣喜不已,心里感叹郝太医妙手仁心,忙招手唤沈星渡到近前。
“快起来,到孤身边来,让孤看看你!”
人不求人一般高。
沈星渡对皇帝这迟来的父爱,没有一丝期待,对待皇帝的态度也谈不上多恭敬。
他召唤她,她就大大方方地过去。
身上没有一丝的拘谨,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从小在就在这皇宫之中被皇帝捧在手心里长大,才会如此恃宠而骄。
皇帝在心里感叹,这孩子和梅妃少时简直一模一样,眼神里有灵气,透着机灵劲儿,仔细看又有他的影子。
“孤要好好奖赏郝太医,这老小子医术果然精湛。”
皇帝红着眼眶,双手扳着沈星渡的肩膀。
仔仔细细的上下打量,呼吸抖动压着哽噎。
“你全好了!
孤甚欣慰,总算能对你母亲有所交代。”
沈星渡笑着点点头:“父皇,我全好了,多亏了雁家的温泉和郝太医的医术高超。”
皇帝原以为德康得了心志病,又正赶上雁南飞来求娶。
当时一方面是为了试探雁南飞的真心。一方面又生怕他反悔,才答应将德康嫁给他。
如今德康好好的,皇帝突然有点后悔。
雁南飞那小子何德何能?凭什么能得到他这么好的女儿?
他也才刚认回来,自己还没稀罕够。
这些日子逼迫着工部日夜赶工的翻修华阳殿,就连池塘里的鱼都要亲自挑选,完全是为了宣泄心中这份无处安放的父爱。
皇帝沉吟片刻,抬眸问:
“孤听闻你最近一直住在将军府?”
沈星渡对上皇帝深沉的目光。
这老家伙在这儿等着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