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祖母说:“他哪有你乖,没规没矩,我才不稀罕叫他心肝儿!”
这话叫周围的人都笑开了。蒋锐很是捧场地抱怨老祖宗拿他开涮,曾祖母没理他,转头又来摸小孩儿的手,触感不大对劲,老人家楞了一记,问是怎么回事。
小孩儿回头去瞧沈铎,他立时便过来解围了,还是原先那套说辞,但没讲得太详细,只叫他们知道是车祸伤的。
曾祖母听了握着他的手不放,连声直说可怜。宁予桐含混应了声,虽说出门前早预料到会被问缘由,又是长辈心疼,可他到底不喜欢身上的异样一而再再而三遭人瞩目,他求救似的递了眼神,一旁的蒋锐会意,当即招呼仆佣过来把寿礼收了,揽着自家曾祖母的肩膀引她往别处聊,顺势哄她松脱小孩儿的手。
小孩儿不声不响躲回沈铎身后,原先一直在听他们说话的女眷迎了上来,笑吟吟说时间尚早,问他们要不要趁着开席前的空档再推几把麻将。
蒋家人刚才玩儿的是南方牌局,牌有软硬双翻财神钱,因为牌型简单所以和得快,加之赌注大,一圈下来输赢都刺激得很。蒋锐今天手气不大好,午饭后就输了七十来万,他一边示意家眷靠牌桌围坐下来,一边喊宁予桐替手,小孩儿说不会,但他连听都不听便把人摁进椅子里。
并非自谦,十六岁时牌九确实不是小孩儿擅长的东西,虽然那时沈铎教过他,但也只是一点皮毛,况且家里用来打发时间的玩意儿和外头应酬的规矩不同,一注五位数的消遣,他不信自己能对付得游刃有余。
宁予桐只想起身,桌上坐庄的蒋锐的堂姐看他面露难色,便开口安慰他只是替手,蒋锐不至于欺负人,输了有自己担着,赢了就做来客的谢礼,他收了当零花钱便是。
盛情难却,又不好扫了老寿星的兴致,小孩儿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了,好在牌桌上他并不只有一个人,沈铎在仆佣搬来椅子后同他一道坐下来,打算替他看牌——唯独他这一侧是二挑一,作弊做得光明正大,但主人家却也没异议。
尽管途中难免磕碰,牌局到底是起来了。一群人不动声色酣战,桌上天南地北各式有趣见闻都拿来聊了,起初宁予桐还时不时犹豫,但叫沈铎搭了两次手之后也渐渐能沉住气了,甚至还能见缝插针吃一口送到嘴边的酥皮点心。一圈不到,不知是不是手气好的缘故,他帮蒋锐捞回了七八万,眉开眼笑的,吃得也愈发勤快,腮帮子都鼓出圆滚滚的一块来。
蒋锐的堂姐觉得有趣,聊着聊着又同他搭话,问他右手伤势这样重,平时会不会不方便。
小孩儿正看牌,闻言抬眼懵懵瞧她。
蒋锐的堂姐解释道:“我们家有亲戚是骨伤科专家,从前我在乐团弹钢琴弄坏了手,就是他帮我看的病,你要还不舒服,可以叫阿锐联系他。”
宁予桐搓了两下牌,换手打出去一张六筒,点了头却不置可否:“姐姐也弹钢琴吗?”
“年轻的时候弹过一阵子,现在手生了,弹不好。”
“她在柯蒂斯待过,”一旁观战的蒋锐漫不经心接话,又问:“……你说哪个医生啊?”
“什么记性,五叔母那边的伯伯,在法国的医学院当教授,好厉害的。”
蒋锐探头扫牌面:“厉害到要你来介绍,怎么,生意不好?”
蒋家女眷啐他:“又不是跟你说话!”
姐弟俩斗着嘴,不防沈铎又帮宁予桐摸了一张万牌出来,东西南北四风并万字,正正好好胡了一台八十八番大四喜——按照赌注,这把能有二十来万的回账,小孩儿自己都吃了一惊。
“承让了。”沈铎淡淡道谢。
蒋家女眷愣了好半晌,捋清牌局后才懊恼蹙眉,直怨自己不该多话。蒋锐当即笑得更加猖狂了,讨嫌得让家里的老寿星都忍不住拿拐杖敲他的二郎腿。
临时起意的话题到这里便没再聊下去,两圈麻将打了一个多钟头,一直到仆佣代正厅招呼客人的蒋家长辈过来问话,座上两位老人才示意他们可以撤下来了。
时间将近六点钟,收了牌九,小孩儿牵着沈铎的手一齐跟主人家往前厅去。他替蒋锐赢回了至少半数老本儿,因此这个不靠谱的外家哥哥一路上都在叫他小财神,马屁拍得格外殷勤不说,甚至当真把赌注统统送他当零花了——他难得嘴甜一回,宁予桐心情也跟着变好,半道上还拉着沈铎悄悄咬耳朵,同他商量如何瓜分那一份落入他口袋里的账目。
沈铎侧身听他像只小喇叭似的宣扬自己的战绩,随后毫不避讳地顺势亲了他额头一口,结果刚亲完后腰上立刻挨了一记掐。又惊又臊的小孩儿被他弄得差点跳起来,回过神一面教训他一面示意前头还有蒋家人在,表情像是想生气又得憋着,横眉瞪眼的,招得沈铎还想逗他。
他们随蒋家人进了大堂,老寿星一出现,来客纷纷聚拢上来问好,小孩儿在沈铎身后探头打量四周,这座主楼不仅外观恢弘,建筑内部天顶更是高阔,悬吊的水晶灯流光溢彩,灯下一应布置华美万分,厅堂之中甚至还立着一面金铸的百寿图,由外及内无处不显露着蒋家极尽奢靡的做派——场面是做足了,不过也跟小时候出席过的宴会没什么区别,盛大单调,唯一令小孩儿在意的是几道来自宾客的目光,很莫名的,那些眼神称不上友善,其中一人甚至还带着一丝针尖般扎人的轻蔑。
看面孔都是生人,小孩儿不解,猜测大抵是从前在生意上有过瓜葛的敌手,但不论恩怨深浅亦或还有纠缠,如今他什么都不记得了,不知应对,更不能应对,因此只好避开视线,敛了声息将自己藏得更深。
蒋家曾祖在蒋锐的搀扶下很快同宾客们寒暄了一圈,随后高声宣布寿宴开席。
厅里的人群散了开去,蒋锐招呼他们到长桌旁用餐。小孩儿外食有讲究,蒋家后厨一早便依他的习惯专门备好了一份餐点,摆在餐盘里端上来的多是鲜嫩绵软的吃食,还有一小切甜香诱人的欧培拉,只不过还没放好就被沈铎拿走了,刚才打牌吃了不少点心,他怕他没胃口吃正餐。
于是宁予桐只能先对付眼前的一碗参须鸡丁粥。
沈铎看顾着他的晚饭,同时也跟蒋锐在谈一些他不大明白的事情——似乎是关于和祉总部出境的事宜,蒋氏参与其中的商厦项目工程过半,还有部分手续需要再同那边的政府机关联络,但看样子困难不大,能否厘清也只是时间问题——他们还提到了前阵子收购的MCU工厂,大约对现有主管并不满意,沈铎考虑重新聘请有相关经验的外籍负责人,蒋锐则提醒他得派个人盯着,能不能投产是一回事,投产后如何跟两边打交道又是一回事。
沈铎剜了一勺龙虾肉放进小孩儿的盘子里,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