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颗心什么时候放下过呀?!
他以前,他以前就经常看医生,还得吃好多药。老太太哽咽着又说,那些药,苦,他不愿吃,一开始哭得好厉害,简直要把我的心都哭碎了,可,可我没有办法呀……我不是个称职的母亲,带他来,又让他受这么多罪,他不愿告诉我,是他恨我,他应该恨我……
她实在是伤心坏了,保姆阿姨忙不迭出声劝,您糊涂了,小少爷最是孝顺,怎么会恨您。
老太太低头垂泪,一昧攥紧了手里的帕子,不再说话了。
医生时刻守着,恋人和母亲更是寸步不离,饶是这样,宁予桐仍旧断断续续烧个不停,等温度真正降下来,也堪堪过去了五六天——他是在退了烧的隔天深夜醒过来的,那时沈铎正在主卧外头接电话,近一周的时间里他搁置了手头所有的工作,连总部外迁的事项也不管了,和祉不是沈氏,就算内部动荡也有一套稳定的运行机制,它是沈铎亲手打造的一言堂,管理层权力受限,许多要事没了他的裁决便一日日拖着办不成,因此助理不得不硬着头皮把电话打到云山苑来。
沈铎阴着脸训人,结果正那时候,又听得老太太的一声惊叫,他当即便把通话掐断了。
都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可小孩儿却像被这一烧烧掉了浑身的劲头,没精神,醒来后也记不清发生了什么事情,单单对着天花板出神,叫看护扶起来靠着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问老太太怎么在这儿。
你发烧了呀囝囝。保姆阿姨一边拿湿棉棒蘸他的嘴唇,一边跟他解释。
他还是一脸的茫然,呢喃说,发烧了?
老太太就在他身边坐着,隔着被褥极轻地拍了一记,哭着骂,哪里有你这样的孩子!要不是我打发人来了,你是不是还要瞒着我?!
小孩儿怔忪,似乎还是没明白她为什么掉泪,但很快便握住她的手说对不起。
老太太没绷住,终于伏在他肩上呜咽起来,嘴里反复哭诉的都是不要再骗妈妈之类的话。小孩儿慢慢抬头,床边的灯盏光线柔和,他的视线落在床尾的沈铎身上,一双眼睛黑沉沉的,雪夜一般深邃幽寂。
……辛苦你们了。他又说。
大抵是喉咙也烧干了,他的声音格外嘶哑。
第60章你不会撒谎
大费周章折腾了一场,好在最后烧退下来了,人也没事,老太太才不至于夜夜垂泪。
她当真被吓坏了,不仅心惊难眠,就连做了两三趟检查的医生的话也不信,非得让他们将报告里的数据一项项解释清楚了才放人。有过数次被瞒骗的经历,这一遭她谨慎异常,无论宁予桐如何劝慰都不愿离开,若不是医生交代病人需要卧床静养,她甚至还打算把人送回家,再不济,也弄到海城国际去,总之非得寻处云山苑之外的清净地方将他好生照看起来。
沈铎理解她的做法,宁予桐却不明白,只以为主意是他出的,母亲不好责怪,因此一切罪责便都落到了旁人身上。他不愿意偏帮谁,可也犹豫着不知如何是好,倘若同意老太太和保姆阿姨一道住下,那么主客卧都有人,为避不便沈铎必然要别居,挑来选去,家里容得下他的地方竟然只有一楼的那间书房。
宁家小少爷越想越为难,沈铎倒无所谓,很快便挑了个老太太不在的时候告诉他自己愿意搬到书房去,说到底这样的情况只是暂时的,再者主卧和书房也无非是楼梯上下的距离,他照样在家里陪着他,处理起公事来也不会影响他休息。
他的表态让宁予桐有些惊讶,傻傻问他为什么不介意。
沈铎正帮他整理腰枕,闻言撑着床俯身厮磨,没有正面回答他,只说老太太做得对,的确是自己不会照顾人。
宁予桐没答话,鼻息交错,他眼睫低垂,唯独攀着沈铎小臂的手指不知不觉收紧了一些。
后来他便什么都不再问了——问了自然也是没用的,沈铎已经主动退让,他的坚持毫无意义。
于是乎老太太就这么留下来了。虽说商量好了是暂时照顾他,但她也不含糊,打头天起便跟盯贼似的盯他吃药,每日都得定时定点休息不说,偶尔咳嗽一两声她也如临大敌。
她吩咐管家流水似的往云山苑送东西,贵的罕的食材将冰箱堵得满满当当,不单供着保姆阿姨料理三餐,还用以她向正儿八经请来的营养师求教——为着这个母子俩在主卧里拌了一次嘴,长辈亲自做羹汤的待遇整个宁家无意只有一个小的受过,可仔细算来,那都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老太太现在的身体哪里还能容她这样折腾。
宁家小少爷药都不吃了,据理力争说母亲上赶着受罪,然而老太太不为所动,说哪里是受罪呢心肝,妈妈只是学一点,别管有用没用总归是有好处的,更何况我还没下厨呢,你要真担心我那到时候给我打下手好不好呀。
宁予桐支着额头,闭眼说,我不要,我不想看您这么操心。
老太太说你身体不好,我多操心些又怎么了。
……我不要!宁家小少爷气坏了。
他有些晕眩,老太太连忙帮他抚背顺气,可态度却没松动,说我有分寸的,你别管就是。
宁予桐把脸闷在手掌里没作声,老太太收回手,听着他低低喘息的声音也抿紧了嘴唇,可态度还是那样,只软了语气来哄他,说,心肝,妈妈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些小事了,你不要生妈妈的气。
她说话时犹带哽咽,好半晌,宁予桐慢慢抬头看她,眼眶泛红,神情愤愤又茫然。
母子俩相顾无言,老太太最后看着他把药吃完便起身走了。
这件事情发生的时候沈铎并不在场,是心系主顾的保姆阿姨夜里到书房送茶时提了一嘴他才知晓。保姆阿姨当时就在旁边,她听着感觉这并不是太大的矛盾,无非母子俩彼此关心则乱罢了,老太太可怜,她希望沈铎能从中劝上两句,毕竟家里的小少爷失忆了,又只听得进他的话。
老太太倚重您呢。她说。
沈铎接了茶盏靠在椅背上听她请求,随后只略略点头,却不明示答应与否。
他在外人面前贯来寡言,保姆阿姨不好多说,收了茶盘便退下了。
六月末,日头落得越来越晚,天气也愈发炎热,即便入夜也能听见露台外蝉鸣嘈杂不休。老太太前后约莫待了五天,母子俩吵的那一架她显然没放心上,隔天便面色如常去主卧送药了。她是一心一意只顾家里这个小的,平时不大理睬沈铎,哪怕用早饭时碰了面也鲜少回应他的问候——她在云山苑住着,可到底还是不习惯他们的生活,有回沈铎去卧室同小孩儿道晚安,不巧被她撞上了,只一照面便莫名惊掉了手里的一杯热奶,沈铎上前扶她,她却打开了他的手,像是想起什么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