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老太太讲起刚才登门拜访的女眷们之间的近况,说到中途,她停了一瞬,随后才像突然记起什么似的转头问管家:“刚才我给忙忘了,桐桐呢?在路上了吗?”
管家回得快,说,还没呢。
一大家子就缺那么一个小祖宗了。他早晨八点多钟来过一通电话,是他枕边人替他打的,说是今天大抵要迟到,可至于迟到多久他们也拿不准。管家斗胆问原因,但对方来不及说便被挂断了,听动静,似乎是他因为睡不好觉在发脾气。
夏日里就数他最难受。管家清楚他的身体,但回禀的时候没敢报详细,只把内情告诉了许幼仪,其余人包括老太太在内一律解释成有事耽搁了。反正也不会有人怪他的。
许幼仪点头示意知道了,老太太拿了个玩具一般的物件儿叮铃铃吸引小孙女的注意,有一会儿,也说:“大热天的,又是中午,就随他去吧。”
既然她都这么说了,旁人自然也不再有异议。许幼仪空出一只手帮女儿整理衣领,又吩咐仆佣将椅子拉到老太太身边来,她拂了裙摆要坐下,可正是这档口,原本在主座左侧默不作声吃饭的宁予杭却无端搁了手里一小盅杏仁羹。
他的动作不重,可碗底敲着桌沿发出一声脆响,那动静愣是叫整张饭桌的人都跟着停了下来。
“再给小少爷打通电话。”他对管家说。
管家愣住了,还没来得及应承,主座上的老太太先敛了笑。
“……催什么?”
宁予杭似乎不意外她会发难,只说:“他得懂规矩。”
“规矩?”她问得风雨欲来。
“家宴的规矩。”
“既然是家宴,那就用不着那么多规矩,”老太太的眼神逐渐凌厉起来:“自家人,又不是外头那些乱七八糟的酒会,没多少正经事儿还得逼人赶时间,总归晚餐前能回来就好了,孩子亲爹都不在乎,你这没成家的大哥上赶着给他立什么规矩?”
一桌子的人都不敢吭声了,宁家老三抬眼去瞧自己的妻子,她别过了脸。
宁家老三头疼起来。
饭桌上说两句就要吵起来的情况不止一两回了,自从数月前宁予杭无缘无故到医院发了一通火,母子俩见了面便是这样剑拔弩张针锋相对。老太太记恨得紧,从那天起就不肯再给宁予杭好脸色,罚了一顿家法不够,平日里更冷淡,哪怕端午节庆一家子坐一块儿吃饭她也只动了前菜就离席,连对家人的叮嘱都没有了,懂事的孩子们帮着大人到房里赔罪,照样被她以胃口不佳为由赏了一颗软钉子。
几乎人人都看得出来她心头有怨,但也几乎没人敢劝。
劝什么呢,谁的情面都不管用,除了宁予桐之外所有人都遭到了牵连,管家曾经建议把那小祖宗请回家来哄她,可宁家老三觉得即使幼弟能来恐怕也很难哄得她真正开心——老太太是宠他,只是宠爱的同时也意味着她不会再对他敞开心扉,往难听了说,她只恨不得能将那些人尽皆知的秘密统统带进棺材里去,一丁半点都不剩了,好叫他糊里糊涂过了一生——既然如此,那就是请大罗神仙来也只是治标不治本罢了。
宁家老三因此不得不谨慎地平衡着他们的关系,可有时他越是明白这并非一时半刻能开解的心结,就越不能理解宁予杭的鲁莽。这位兄长一贯稳重,也应该知道母亲最怕谎言被拆穿,为人长子又为人手足,他何必上赶着去讨老太太埋怨。
宁家老三不是没有疑惑过,他不信兄长行事前从未考虑过后果。他不是心思浅薄的人,要做什么,也必然是谋定而后动,绝不失态,也绝不像今天这样字字句句都是顶撞。
挨了家法,又受了那么几个月的气,怎么偏偏这时候忍不住了。宁家老三试图圆场,但太迟了,他那威严的兄长在母亲训斥之后深深叹了一口气,看架势,仿佛要同长辈说理。
“午后的茶歇还有客人。”他说。
“怎么?”老太太当即拔高了声调:“你还要他做什么?!”
宁家老三只觉得情况不能再糟糕了。
老太太大约要发作,他拿手肘碰了碰许靖舟,机灵的男孩儿立刻小声赶着双胞胎离座上楼,仆佣七手八脚收拾他们的餐点,随后也陆续跟了出去,见人走了,他转头又去看管家,视线两厢一对,管家立刻催促保姆上前抱孩子。
许幼仪没让接手,她抱着女儿回头看他,似是不满,但最后还是避到外头去了。
偌大一间饭厅终于只剩下三个不受待见的兄弟,老太太还瞪着人,像是气狠了,胸膛起伏好一阵才接着骂:“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没有一个大哥总拿自己的亲弟弟来算计!是,你是当家了,眼里没我,可我到底还没死呢!”
“妈——”宁家老二出言制止,但还没说完就让弟弟死命拽住了。
挨骂就得了,多嘴干什么。宁家老三冲他使眼色。
两个当弟弟的只好一起替兄长捏汗。
老太太一点就着,可宁予杭却显得冷静,不论母亲如何责备他始终姿态恭谨不予反驳,只等老太太把气喘匀了,才推着眼镜说:“您何必动怒,我不过是叫他回家来帮忙。”
“帮什么忙?家里这么多人还不够你用吗?!”
“他好歹也姓宁。”
“可他身体不好!”
“在外头养了那么久,再养不好,那更应该回家来。”宁予杭搭着座椅扶手,毫不回避地看向了自己的母亲。
老太太噎了一记,但很快又拧紧了两道柳叶眉:“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不要打扰他,不要让他掺和太多家事,医生交代静养,你就放他过几天安生日子不行吗?”
“他总不能一辈子都这么过下去。”
“那就等以后再说!”老太太气坏了:“你明知道他受了多少罪,为什么还要这样糟践他?!”
“……”
宁予杭沉默了一记,反问道:“您让他住在云山苑就不糟践了么?”
堪称平地惊雷。老太太拍案而起,腕上的翡翠镯子应声碎了一地。
“宁予杭!”她的声音像刀子一样尖锐:“家法不够是不是?!”
“大哥!”
宁家两个兄弟险些从椅子上跳起来。
说什么呢,这不是摆明了剜老太太的心头肉么!
宁家老三实在不知道还有什么法子能挽救母子俩的关系了。挨骂不成,总不是还得挨打,他想,可宁予杭背后的伤还没好全,再者也得顾及他当家主事的脸面,见天儿叫人跪祠堂,往后还怎么在小辈儿面前立足。他艰难地转着脑筋,前思后想,忍不住在心里嘀咕他大哥今天当真撞了邪,从头到尾没一句好话,莫不是真要像沈家那个畜生一样被扫地出门了才知道厉害。
他胆战心惊提防着,生怕老太太震怒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