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颤栗着惊醒。沈铎在他身边陪着,偶尔帮他掖好翻身时滑下去的被角,一直等到确认他真的睡熟了,他的视线才重新回到电脑屏幕上。
显示在他面前的是两天前呈递上来的一份报告,分析师将他名下现有几家营生的季度数据做了综合统计,并且给出了相关的预判和建议。尽管数据相较同类公司而言已经具备足够的优势,但报告仍然清楚指出,倘若没有被沈氏截断原先有合作意向的客户,那么他们应该拥有更高的营收。
不知是谁的授意,本家对他的打压和刁难仍未结束。
自从断绝关系以来,亲族旁系落井下石的举动的确阻碍了他的生意,但这些说到底终究只是小事,只要身边还有关系能够抗衡,难题未必不能迎刃而解,他们做得再多不过都是小打小闹。沈铎翻阅报告的时间其实并不长,将来可预估的风险不足以叫他费心,即使他对着屏幕长久未有动作,但脑子里来回思索的却是另外一件叫他真正在意的事情。
从深秋到暖春,他在这间病房里度过了无数个如同凌迟般的长夜,可不论是等待还是被迫撒下谎言,从来没有一个时刻像现在这样让他惴惴不安甚至是心惊肉跳。在宁予桐提起云山苑之后,沈铎几乎绷紧了每一根神经,他按捺着止不住的心慌暗自注意他的小孩儿,但宁予桐仿佛真的只是做了一场再平常不过的噩梦,他自然地接受了他的说法,并且笃信云山苑就是他们的家,他对此没有丝毫的怀疑,直至睡去仍然安心。
可他到底为什么会记起云山苑。
沈铎有一瞬间曾想过最坏的那个可能,他的小孩儿或许已经恢复了记忆只是仍然选择掩饰,但这个可能又很快被他否定。假若他真的记起包括云山苑在内的所有往事,那么就算他再怎么假装也不会逼迫自己住进一个陌生得近乎可怖的地方。他的小孩儿有着旁人难以比拟的倔强心性,绝对不会容许自己承受这样的羞辱。
但过去的记忆对他而言仍然是一片混沌吗。沈铎不敢确定。
住进云山苑是谁都料想不到的意外,沈铎知道他的小孩儿有多介意他过去的那段婚姻,但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会成为他无法脱身的梦魇——如果不是他提起来,沈铎甚至都快忘了自己曾经有过这处居所——的确,尽管它只是记录在离婚协议上的一套不动产,可它昭示着他的愚蠢与荒谬,印刻着他辜负感情践踏真心的劣迹。如果可以,沈铎宁愿他回到半山也不想他跟云山苑接触分毫。
那里的一切都是他同别人恩爱过的证明,要住进去必然得重新修整,大动工程不足为惧,沈铎怕的是往后不知又有什么东西会刺激到他。万一他真的记起来了,那单是云山苑这一桩便够他恨他入骨。
他一定会恨他入骨的。
光是想到这一点沈铎便背渗冷汗,但他无法开口。在小花园散步的那几个小时里,他牢牢攥着宁予桐的左手,无数次想要同他坦白,跟他说其实那只不过是他们偶尔歇脚的地方,并不是他们的家,可一旦他这么说了,他要如何解释他在噩梦里的眼泪和等待呢。
他的小孩儿失去了记忆,但那些刻骨铭心的痛楚一直像刺一样深深扎在他的心里,从未拔出来过,他怎么能够笃定他的小孩儿不会因他的反复而起疑,又该将哪一处居所作为他们根本不曾有过的真正的家。
他做不到,老太太也同样做不到。
她在楼梯间平复了心情回到病房,共进晚餐时一度尝试着问他要不要先回到半山去,但小孩儿一听便疑惑挑眉,老太太不得已说,心肝,总归是家里,有医生在,我们也陪着你,这样妈妈才好安心一些呀。
……我还以为怎么了呢,他的小孩儿松了肩膀,说,这个您就别担心啦,我会乖乖的,不闯祸。再说了,以前也是这么住着的,不是么。
老太太捏着筷子,叫他笑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是那样的深信不疑,真切到没人舍得毁掉他对云山苑的期许。
屏幕的光源在黑暗中格外刺眼,沈铎关掉电脑,拿过手机编辑讯息,正打着字,却又因身旁的动静而倏然转头——被子里的小孩儿在睡梦中无意识咕哝了几声。他很喜欢侧身蜷着睡,裹上一层被子的时候尤其像条白胖胖的蚕茧,大抵是热着了,他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往沈铎的方向挪动,直到脸颊贴紧了他冰凉的右手背才叹息着再度睡去。
病房里静得能听见小孩儿细微的呼吸声。他的睡颜毫无防备,眼睫柔软犹如羽毛,那闭着眼睛的模样,当真和十六岁的时候没有任何区别。
沈铎垂眼看他良久,随后很快将讯息发送给了助理。
他放下手机,倾身用另一只手撑住了病床,高大的身影几乎将小孩儿覆盖。他借着幽微的月光中细细打量他漂亮的脸庞,好半晌,才如同西欧神话里麟甲黑亮的恶龙拱卫自己的宝藏一般,低下头,屏息亲吻小孩儿落着凌乱发丝的脸颊,耳垂,还有天鹅般雪白细嫩的脖颈。
宝贝。他想,我的宝贝,愿你永远好梦。
讯息是深夜发去的,但他的助理却回禀得极快。
清早六点多钟,远处的天幕浮现熹微晨光,窗子外头有零星鸟叫,小花园的步道上三两散落着晨起锻炼的病人。宁家小少爷还没醒,但保姆阿姨仍然守时过来了,一进门,瞧见沈铎坐在床边还有些惊讶,刚要说话,沈铎却只示意她噤声,自己则扶着小孩儿的脸颊小心翼翼松脱了右手,见他迷蒙醒了,还抚背哄了好一会儿才起身来。
这小祖宗!保姆阿姨笑着摇头。
沈铎揉着肩膀到桌前去看,小孩儿喝腻了汤粥,因此早饭便换了样式,但也简单,保温杯里热着鲜奶,餐盒装的是四四方方的蒸糕,水泼蛋盛在小碗里头,圆碌碌的蛋黄像果冻一样晃动。大约半个小时之后护士就会来送药,吃饭的时间是耽误不得的,保姆阿姨待他逐一过了目,转身便去叫那赖床的小祖宗。
沈铎一面看手机一面朝外走,他关上了病房的门,站在窗前给助理回拨电话。尽职的下属很快接通了,她在那头将传来的讯息再次复述,说,沈总,尤先生答应签署离婚协议,但他要求您必须出席,如果本人不到,那么他是不会签字的。
私立医院的绿化做得不错,春时一到,早晨的空气格外清新,间或还能嗅见草木长芽的香气。沈铎深深吐息,而后闭着眼揉捏眉心,一夜未眠,重压之下每根神经都疼得厉害,叫他看到讯息的瞬间只以为自己花了眼。
和祉资本的总裁助理二十五岁,从年龄来看,她似乎过于年轻,但论起资历,她却不输给任何一个同行——她曾是秦家少董最为信赖的心腹,数月之前由他引荐成为发小的得力助手,她的能力极其出色,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