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一,晚辈们会从家族企业的实践中积累经验和阅历,但他一直对生意上的事情兴致缺缺,为此没少挨宁予杭的骂——兄长对他的要求不高,但总是看不惯他把假期浪费在招猫逗狗一类的事情上,无趣,也幼稚。
夜里七点多钟了,吃过饭喂过药,电影都临近尾声。沈铎见他问得认真便暂停了画面,示意他去看屏幕上泫然欲泣的女明星。
“他不敢凶你,”他说,“你很厉害,颐品传媒最年轻的董事,有能力,又会看人,她就是你带出来的。”
“颐品传媒?”宁予桐茫然说:“那不是你家的公司么?”
就算丧失了记忆,但他对颐品传媒还留有模糊的印象。宁予杭曾在私下提起过,颐品传媒是沈煜钦弃商从政前的心血所在,沈家重要的关系脉络便借此拓展开来,所以沈煜钦相当看重这份家业。他不过是一个外人,为什么会在那里任职呢。
沈铎枕着他的肩膀轻描淡写解释:“送给你了。”
“送给我了?!”反应直白的小孩儿从他怀里跳起来。
沈铎冷不丁磕到了下巴,他嘶声抽气,压下痛感才把手忙脚乱来察看他伤势的宁予桐摁住了:“一家公司而已。”
“可是,”宁予桐急急说:“颐品传媒不是你家用来……?”
小孩儿有顾虑,因此并未把话说完,只偏了头来看他。细密鸦黑的眼睫像羽毛一样拂过脸颊,沈铎瞥了眼静止的画面,又捞着他的腰把人往怀里带近了一些。
大概是好半晌都没等到回答,小孩儿眨了眨眼睛,忍不住催促,说呀,沈煜钦为什么要把颐品送给我。
这不是能够如实回答的问题,总不好直截了当跟他说那是沈家弥补他自杀的一份赔礼。病房里一阵沉默,沈铎摩挲着他的手腕,有一会儿的功夫才开口说:“只是换个代表而已,实际控制人还是我。”
“反正迟早都要给我的东西,我提前朝沈煜钦讨了。原本想着给你当成人礼的惊喜,也让你拿来练练手,可你倒好,得空就偷懒,一年不到就把烂摊子抛给你大哥了,眼下还是他在给你当牛做马呢。”
宁家小少爷这下子真的跟见了鬼似的:“我大哥——?!”
他瞪圆了眼睛,不知道是自己听岔了还是沈铎脑子坏了。随随便便把颐品传媒送给他糟蹋就算了,竟然还容许宁予杭插手自家公司的管理,这未免太过耸人听闻。难道他们冰释前嫌了吗,他想,可是宁予杭每次进病房还是那副冷若冰霜不理不睬的模样,仿佛多看一眼沈铎都觉得晦气。
他惊讶又纳闷,好半天了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瞧这模样,电影或许也没心思往下看了,沈铎索性直接关了屏幕,垂眼揉捏他的指尖:“我不喜欢你大哥,但他疼你,自然就管的尽心,赚一笔就得分你一笔,颐品的买卖交给他未必不划算。再说了,我也不是全然不管,有人盯着呢,没叫他白白占便宜。”
“你和他商量过了?”
沈铎说是。
宁予桐还是觉得奇怪:“那你为什么不自己打理?”沈氏有的是职业经理人。
“没兴趣,也不放心。”沈铎将他的手指收拢在掌心里:“……你想要吗?你出车祸之后宁姨怕添麻烦,执意要我把法人代表换下来,但现在你醒了,想要的话我就叫宁予杭还给你,嗯?”
宁予桐似懂非懂,没说话,考虑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摇了头:“我也没兴趣。”
做不好可是要挨骂的,他才不去讨这份苦差事。只要沈铎不介意就行了,宁予杭一贯是个野心勃勃的工作狂,可他不一样,他应付不来生意上的盘算学问,眼下又得养病,忙着呢。
见他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沈铎笑了一声,倒也没再多说了。
他探身从果盘里挑了一颗小橘子,用左手笨拙地剥了,给身后的人递了一半,另一半塞进自己嘴里,抬头继续说:“那我也不算纨绔子弟么。嫂嫂说我飙车,我还以为我长大了没事儿就像秦峥他们那样花天酒地挥金如土……唔,当然了,也不是说那样有什么不对,各有各的路数么,但至少我没学坏,幸好幸好。”
“最年轻的董事,”他又笑起来:“挺厉害的么。”
沈铎也跟着笑,侧头亲吻他的脸颊,心口却闷痛难当。
他的确足够厉害了。铲除异己,收拾各怀鬼胎的下属,要应对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还要尽力平衡两家人在颐品传媒的利益,宁予杭都不一定做得到的事情,他完成得比谁都利落干净。在没有任何人庇护的日子里,他是自己咽了眼泪忍了愤恨一步步走过来的,从始至终都不曾低头。
这么多年了,一份赔礼,对他而言却形如一道催命符,如果知道宁家当时会狠心到对他不闻不问,那颐品传媒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不给。他不愿让他长大,却也亲手逼着他长大了。
八点钟,他们照例早早熄灯,睡前在浴室里刷牙,宁予桐又絮絮叨叨问了许多,有他们平日里的生活,也包括沈家的情况。父子不睦的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尽管本家借机落井下石使绊子的人不在少数,但也多是杂碎,沈铎无意让他知晓实情,因此只淡淡带过,说自己在沈氏待了一段时间,现在独立门户,太久没回半山,自然也不大清楚家里的情况。
他和家人的关系一向不好,态度冷漠倒也在情理之中,宁予桐适时打住话题,踮脚亲了他一口,不客气地将嘴边的牙膏沫子糊了他一脸。
不说了,睡觉睡觉!宁家小少爷哼着小曲儿赶人。
不知是不是心里踏实的缘故,宁予桐不再频繁惊醒于自己的梦魇。他好眠,陪护的沈铎便也难得能跟着睡上一个安稳觉,冬季的末尾夜晚依旧漫长,他们歇得早,有时宁予桐会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就睁了眼睛,病房静谧,他醒了却不乱动,只懒倦地窝在沈铎怀里听对方平缓的呼吸声,很快又迷糊睡过去。
温暖的怀抱给予他无尽的安全感,他甚至因此怀疑之前那些噩梦只是他因恐惧而产生的幻觉——在糟糕的梦境里,他会抱着毯子在旋梯上眺望拂晓前的海面,又或者独自穿行在觥筹交错的宴会上,胃疼得背脊直渗冷汗,却依旧笑着同每一位前来敬酒的宾客交谈。生活也好工作也罢,无论做什么他都是孤零零的,而正是因为这样的孑然,他才觉得所梦见的一切不可置信。
在他的印象里,沈铎从来不会叫他孤身一人。
人在潜意识里总会对不好的事情格外执着,他想,或许他们过去发生的一些不愉快即是招致噩梦的缘由,但从前他就经常跟沈铎生闷气,当情侣了么,没有吵吵闹闹的那才叫人觉得古怪。他并不因此质疑沈铎的温柔。
过去了就是过去了,沈铎不会说谎的。
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