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答,但等旁人再提起却又是另外一种感觉。他其实仍旧不太能接受现实,但他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在迷糊醒来的深夜,他还是会有朦胧的错觉,仿佛自己仍然是那个十六岁的少年,功课繁重,学校生活规律枯燥,甚至明天睁开眼睛之后就可能要飞奔下楼参加一场中期测验。
可周围的人却说他满打满算已经二十三岁了。
冬至过去一个多月,他竟然都二十三岁了。
正如他记不起车祸的缘由,他同样也想象不到二十三岁的自己是什么样的。从他兄嫂的形容来看,他简直活脱脱一个不知死活的纨绔子弟,在朋友的婚礼上飙车,还险些丧命,这未免招摇得过于荒诞。他感到难以置信,因此在他的外家哥哥——也就是那场婚礼的新郎官儿来医院的时候,狐疑问他,这些到底是不是真的。
秦峥和他的新婚妻子是一块儿来的,秦家少夫人为病人准备了礼物,客套招呼过后便和沈铎到外头商量事情去了,沈铎近期的生意需要她帮忙打通关节,秦峥为此没少牵线。
老太太不在病房里,他们刚刚聊完近况,他这陡然一发问,倒叫秦峥猝不及防怔住了。
他旋着手上的婚戒,笑了一声:“为什么这么问?”
宁予桐靠着软枕,垂下眼睫好半天都没说话。
总不能是他想起来了。秦峥暗自猜测,瞧了好半晌,心底琢磨他大概只是暂时还不适应,因此一瞬间的慌张情绪便逐渐压了下去,最后只宽慰道:“你嫂嫂说的是实话,宁姨没骗你,沈铎也没骗你。你就是贪玩儿,爱找刺激,至于纨绔么……也还没到那地步呢,周围随便拎一个出来都比你做得要出格,好好养病,别胡思乱想了。”
宁予桐这时才抬起头来:“你真的没骗我?”
“骗你做什么,”秦峥很认真:“你秦哥的谎话向来只在床上说。”
宁予桐没好气骂他:“年纪大了也不正经!”
嗬,忘了他才十六岁呢。秦峥嗤笑,低头挑了一块苹果给他,看他喀嚓喀嚓吃得脸颊鼓囊囊的,又说:“你要是还有疑问,最好的办法就是去找你沈哥哥,我说的不管用,可你总信得过他吧?”
宁家小少爷顿了顿,转头望了一眼房门,没答话,随后又差使他帮自己再剥个橘子。
傍晚四点多钟的时候,秦家夫妇和他们道了别,但一直到夜里,进了被窝,宁家小少爷还是心事重重。
或许是太久没和外界接触,客人们的到来让他莫名不安,不知为何他直觉秦峥有所隐瞒,但瞒的是什么他又无从知晓。他想起入睡后的梦境——那些他从未倾诉过,真实得仿佛他亲身经历的梦境——混乱、绝望,并且形单影只。它们算什么呢,他想,单纯的噩梦吗,如果真像他们所说那样他只是出了一场意外,那为什么在他醒来后母亲时常暗自落泪,为什么兄长欲言又止,又为什么,他总会在沈铎对他好的时候感到恍惚。
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最后还是裹着被子爬了起来。
将近深夜,病房里只有他和沈铎两个人。他照旧在病床边守着他睡觉,不说话,单单低头翻看手上一份文书,察觉他起床的动静,放了东西便过来抱他。
宁家小少爷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往前靠,沈铎拢了他的后腰,他顺势抬手环住他的肩膀,磨蹭着将脑袋埋到他颈侧。
沈铎帮他顺了顺头发,问他怎么了。
安静了有一会儿,他才闷声说:“……我记不起来了,全部都记不起来了。”
沈铎顿了一记。长时间靠营养液和白蛋白吊着,小孩儿瘦得肩胛骨都硌手,他一寸寸摩挲着,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毫无异样:“没关系。”
“没关系?”宁家小少爷仰起头,终于说:“可我们不是吵架了吗?你说你不爱我,然后我就——”
他自己噎住了,似乎也觉得旧事重提不太好,想了想才接着说:“我知道我不该问太多次,但我们真的和好了吗?妈妈也答应了?我记得她把我关在房间里不让我去找你,我没有办法……我们后来真的和好了吗?”
病房里亮着一盏小夜灯,但饶是暖色的灯光照着,他的脸色还是透着一股病气的冷白。沈铎叫他看着,每一记吞咽都痛入肺腑,见他沉默了,小孩儿不安又问:“真的和好了吗?”
沈铎轻轻抵着他的额头,说:“真的和好了。”
“很快就和好了吗?”小孩儿还是有些担心。
沈铎的喉咙有些干涩,他不知道宁予桐为什么又突然问起这件事,但他仍旧温和解释:“很快就和好了。你自杀之后我去求宁姨,一直求她……她舍不得你,所以就心软了。”
宁家小少爷眉心都要拧成结。他若有所思,但不过片刻又无端着急起来:“那怎么会没关系?!我忘了我们在一起的那些事情了,我一点都不记得,怎么会没有关系呢?!”
“我知道,乖宝,我都知道。但没有关系的,我们以后还会在一起,从前的事情记不起来也不要紧。”
“我真的一点都记不起来了!”
“只要你还在就够了,”沈铎平静说:“你醒得过来,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宁予桐的左手抓着他的衣襟,声音里都有哭腔了。他被他安抚了好半晌才逐渐放缓呼吸,闷着头,半信半疑说:“那,那你真的爱我吗?你明明……要说实话知不知道?不可以对我撒谎!”
沈铎垂眼看着他们被小夜灯打照在地砖上的影子,收紧了抱他的力道:“不会的。”
“……我爱你,”他说,“我永远爱你。”
第51章幸,还是不幸
心结一旦解开,宁予桐便再也不似从前那样连眼神都充满戒备。
沈铎的回答使他逐渐安心下来,他真正接受了他的存在,并且开始习惯与他形影不离——这对于只有少时记忆的他来说更像是一种本能,十年间沈铎伴他长大成人,在他十六岁的时候,他们了解彼此,甚至已经拥有了相当亲密的生活。
度过了短暂的惊慌之后,他总算对现状感到新鲜与好奇,在闲暇时追着沈铎盘根究底,倒豆子似的诉说自己的疑惑。母亲的身体如何,长兄为何还不结婚,风流成性的秦峥又怎么肯将一个看起来就不好招惹的新娘子娶进家门,还有蒋锐呢,他是否还像年少那样热衷于用暴力说话。
十六岁的宁家小少爷生活简单,交际圈也不大,因此他的问题多数都离不开周遭的人和事。沈铎早有预备,一面陪他看电影打发睡前时间一面耐心解答,一个多钟头下来,倒也说得有凭有据滴水不漏。等差不多交代完,小孩儿又问自己考上了哪所高校,宁予杭还会不会以他疏于功课为借口在公司的事情上凶他。
笃信实干是宁家的家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