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通,并且精于此道。
宁予杭大约也没料到他会突然提起这件事,隔着金边眼镜死死瞪他,动作却明显僵硬。
“他辞掉了董事的席位,颐品现在差不多是你的了吧?”沈铎喘息剧烈,恶鬼般逼视他:“你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心思?可这份赔礼是我挑来送给他的,你惺惺作态不让他收,最后还不是跟我二哥在背地里做尽了见不得人的勾当?……宁予杭,我是畜生,那你呢?!”
他转头吐掉一口血沫子,厉声暴喝:“给我滚开!”
宁家兄长快要咬碎一口的牙。
但即便这个人再可恨,他也必须承认,他说的亦是事实。当家主事的眼见和考量势必要立在血缘亲情之上,他顾全大局,却同样怀有私心,否则老太太也不会总是时时处处提防他,生怕他又要将弟弟随便送到哪儿去给人家当牛做马劳心费神。
一时间没人敢说话。
长椅上的老太太神色哀戚,最终还是别过了头。她不愿留在这里净听一些剖心挖肺的话了,血亲外人,她对谁都恨意滔天,但现在,她只想去陪陪她的孩子,她不要再叫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她不能再叫他一个人孤零零的。
老太太撑着长椅的扶手尝试站起,并且推开了身旁要来帮忙的一对兄弟。劝不了先生的管家见状赶忙过来搀扶,但他们没走几步,还在冷冷对峙的沈铎骤然搡开宁家兄长跪到了他们面前,起身时太急,他甚至踉跄磕到了膝头,走廊上重重一声响,他拦住了老太太的去路。
周围的宁家人慌乱起来,人人都惊惧他要发疯,可很意外的,他跪下来便不再妄动,只抬起头去看宁家老夫人,谨慎收敛面对宁家兄长的恣睢神色,克制得像是从前那个叫她宁姨的乖顺少年,态度卑微到近乎哀求。
偌大一个宁家,他一直区分得清清楚楚。
老太太倒未被他惊着,她立在管家身后,沉默注视着跪在地上的他,鬓角凌乱,眼含泪光,也带着几欲将他千刀万剐的恨。
那目光几乎压得沈铎直不起身,他吞咽喉咙里的腥味,有一会儿才说:“我可以死。”
“我可以死,但是求您,求您让我等他醒来。”
“……我求您。”
他攥拳跪着,在浓重的血腥气中慢慢垂下头。
老太太闭上眼,倏然落了一滴泪。
周遭更加安静,海水没耳般的静寂叫沈铎恍若再度置身一场无法挣脱的梦魇。
他在黑暗中想起他的小孩儿,数个小时之前,他刚将他从山道上的车辆残骸中拖出来。他已经失去了意识,也流了很多血,脸颊上甚至还有尚未干涸的泪痕,他抱着他,像拾拢一件四分五裂的瓷器碎片一样小心翼翼。他的衣襟很快被鲜血泡得湿濡,他一声声叫他,叫他桐桐,叫他乖宝,求他睁开眼睛,但这些举动没有用,他还是不同他说话,像从前起性犯倔一样,在他坐到床边哄他的时候仍旧赌气装睡不肯醒来。
他知道这次他也是生着气的。是他做得不好,意外发生之前他们在别院吵了一架,争吵的由头是他的一句恳求——他发誓,参加婚礼前他已经独处了很长一段时间,并且也确定自己足够冷静才敢借着家中小辈儿寻来的差事去见他。他的本意只是想道歉,他晓得他有多伤心,他不该同他动手,不该在酒宴上失态动粗咄咄逼人,再往前检讨,甚至也不该拥有一段错误的婚姻。他有那么多事情要解释,可又不敢,也没有理由接近他。
他担心自己会坏了小孩儿的兴致。尽管年少时无心交际更不喜人群,但沈铎还是看得出来他很喜欢这场婚礼——自他踏入后院起他便一眼瞧见他了,他的小孩儿,生得那样好看,如同秋高气爽好时节的松杨一般挺拔俊俏,立在嘈杂的宾客里,再怎么低调也频频遭人瞩目。
可他们到底也没能说上话。一进来宁予杭便将他带到一旁去了,宁家的远亲叔伯同在受邀之列,一家子人聊了许久,直到伴郎登台道贺的时候他们才真正站到了一块儿,自然,中间还隔着一个打诨插科的蒋锐。
向来口无遮拦的老相识坏笑着凑近了说浑话,但他的小孩儿懒得搭理,只侧头去看宣誓后交换婚戒的新郎新娘,认认真真的,叫他下意识垂眼回避了一瞬,等回过头来,他又听蒋锐压低声提到汤靖远,那原本还带笑的小孩儿登时便皱了眉,凶巴巴瞪眼踢了他一脚。
蒋锐装模作样讨饶,见小孩儿大约真的有些不高兴便不敢再闹,只笑嘻嘻伸手来搭他肩膀,连声咂嘴,指着亲吻新娘子的秦峥神秘说,老三哪,猜猜他俩什么时候签离婚协议。
着实欠打的一句话。可天晓得这对新人何时才能签离婚协议,沈家老三不感兴趣,他光是听见他提的那个名字便觉得满腹火气又要像旧时炉上烧开的水似的沸腾起来,就差呜呜叫着往外蹿气儿了。他窝火着,又不好当众发作,忍到最后实在忍不住,才和他的小孩儿在别院里起了矛盾。
他原也不想开口第一句话就问得那样意有所指,当他拉着沈迟的手远远望着他背影的时候,他甚至还有一瞬惊心于他的脆弱和疲惫,可等到他警惕回身,那如同面对一个居心叵测的陌生人一般戒备的眼神又使他轻易愤怒起来,叫他记起他的报复,他在同别人缠绵后笑着捅进他心尖儿上的那把刀子。
汤靖远,凭什么会是汤靖远。
其实一开始他根本没把那个男人看在眼里,在赌场相遇之前他甚至都不知道他的存在,是秦峥在电话里为难解释,澳洲的汤家,祖业在国外,家里掌事的老太太到了岁数逐渐放权,现在大部分生意都由膝下长孙打理,许是看好国内前景,又想着把更多实权攥到手里来,他这几年经常回国活动,听说早前还是颐品传媒当家花旦的座上宾,能和那小孩儿搭上线,或许便是这层缘故。
管他是什么缘故呢,他当时想,左不过是他小孩儿拿来消遣解闷的替代品罢了,代他讨他开心哄他笑,能做同样的事情却必然不能真正顶替他的位置。即便他们在赌场契合包容得犹如一对真正的爱侣,可他仍旧不相信他的小孩儿真的能将一个曾经对他图谋不轨的男人看得有多重要,他花了十年的功夫看着守着甚至恨不得藏起来的宝贝,从不可能跟旁人推心置腹。
他是何等的笃定,直到那天深夜他接起了那通电话。
那并不是一时兴起才打过去的电话,从赌场不欢而散之后他费尽心思却仍然不能接近他的小孩儿,因此他只能赌,赌他的小孩儿记得,也赌他会心软——那天是他的生日,幼时他鲜少有被祝福的时刻,也就是遇到他的小孩儿了才有模有样郑重起来,在他们尚未分别的十年里,他收到过许多礼物,一块砚台、一枚名章、还有一些稀奇古怪的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