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原本正带着笑拿眼睛勾人,听见声响转过头来一看也愣住了,倒是站在他身后的男人不动声色,见了他们浩浩荡荡的架势,还颇为玩味儿地挑起了眉头。
气度沉稳,面相瞧着也随和,只是眼里没有笑意,又似乎比他们年长一些,这大概就是最近在陪他的那位汤家大公子了。不知他低头说了些什么,宁予桐登时冷下脸来,把头转了回去——都说宁家小少爷最近有新欢,蒋锐坏笑着聊起来的时候秦峥还不大相信,只等亲眼见着了,他才意识到那不靠谱的老相识居然没同他开玩笑,宁予桐的确在他们之外接纳了一个不知何时认识的陌生人,关于他和这个人相识的一切,他们这些当哥哥的一无所知。
这是真转了性子呢,秦峥想,他惯常是不会在生人面前放肆的。
许是谁都没料到会这样稀里糊涂的碰上,老相识们面面相觑,贵宾厅里因此一时间鸦雀无声。秦峥也不知道该怎么圆场子了,他侧头去瞪那赌场的主人,对方却无所谓地耸了肩膀。秦峥暗骂了一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正防备着要去拉前头的沈家老三,却没成想他的反应倒平静,拿掉嘴里的烟头,走到赌桌前伸臂捞过烟缸碾了,又随手翻看了桌上一位熟客的牌,随后抬眼盯着宁予桐面前的筹码,说:“手气这么好,不如算我一把?”
他问的是谁,自然人人都心知肚明,只是宁家小少爷仍旧垂眼不看他。
偌大一间屋子,大概也只有汤靖远能察觉到这小孩儿的异样。尽管面上十足冷漠,但他明显在眼前这个男人说话的时候抵紧了椅背,像只弓背炸毛的猫崽儿,就差亮出爪子来了。
汤靖远刚才也是听见了动静的,大概一猜,倒有八九分明了对方的身份。他低头看了一眼宁家小少爷,原本还眉开眼笑的小孩儿,这时却锁紧了眉头。自然么,他想,豁出性命都得不到的人,不想见也不奇怪。
宁予桐偏着头,似乎打算离开他的位置,然而汤靖远的反应比他更快,在他有所动作之前,汤家大公子默不作声摁住了他想要从牌上抽离的手,十指相扣,显得情人一般温柔旖旎。
宁家小少爷倏然回头,还未撞上视线便冷不丁叫他亲了一记脸颊。汤靖远俯身下来同他咬耳朵,沉声说:“……看,整桌人都等着哄你开心呢,这把不玩儿可惜了,是不是?”
宁予桐仍然拿一双幼圆透亮的眼睛横他。汤靖远在柔和静谧的光线下与他对视,始终将他的手收在掌心里。或许是这样坚定的态度说服了宁家小少爷,好一会儿,汤靖远感觉他僵硬的肩背慢慢放松下来,随即冷着脸示意桌旁的荷官发牌。
贵宾厅的气氛这才融冰,渐渐有了人声。
虽然是乖乖听进汤靖远的话坐住了,但宁家小少爷这一坐倒也没多长时间。
一开始他续了几局百家乐,不多时便腻味儿,几个老相识因此下场陪他赌二十一点,一面状似无意的闲聊一面使眼色,来来去去都是讨巧的伎俩,反倒是他对面的沈家老三四平八稳坐着庄家,仿佛真的只是一场寻常牌局,前后好几番都叫他赢了去,收拢了桌上半数筹码。
赌场的主人正旁观,压低声音对身边的秦峥嘀咕:“老三这招不行啊,桐桐的牌技都是他教出来的,要赢钱还不快?他摆明了欺负小孩儿么。”
秦峥抱胸看着,心说输赢有什么要紧,这桌上赌的是一口气。
每局不是爆牌就是平手,补上的几栋筹码都要输完,到了后头,宁家小少爷果然逐渐烦躁起来。眼见着又输了一把,他索性将手里那副牌甩了出去,转身冲汤靖远发火:“无不无聊?!”
汤靖远被他迁怒却无端嗤笑。
衣兜里可没糖能哄人了,见这小孩儿真起了气性,他便笑着摇头去拉他,宁予桐没搭理他伸来的手,自顾自起了身,正要闷头往外走,赌桌那头的人见状倒先沉不住气了,动作大得带翻了身后的椅子,疾步过来,一把便拽住了他的手腕。
“——?!”
宁家小少爷不妨他突然发作,接连往前踉跄了两步,也正是这时候汤靖远才变了脸色,眼疾手快拉住他,把人护在自己怀里头,面无表情地对上沈家老三锋锐的视线。
“老三!老三!干什么呢这是?!”
“你先把桐桐松开,仔细拽疼他!”
“诶诶诶,有话好好儿说啊,来找个乐子还发火了?”
见着情况不对,同席的朋友纷纷站起来当和事佬,贵宾厅登时一团混乱,沈铎没理会他们的调停,厉声暴喝道:“你他妈算什么东西?!滚开!”
“沈先生,”汤靖远摁着小孩儿的后脑,冷静说:“牌都赢了,还要动手么?”
三十好几的人,早没有年轻时同旁人争风吃醋的兴致了,可汤家大公子仍是感到不悦。那一下的力道看着便知不轻,也就是这小孩儿能忍,不知悲悯不懂怜惜,沈家老三果然名不虚传。
汤靖远的不满随着他们的僵持逐渐加深,小孩儿埋着头不肯言语,可还是拼了命催促他往外走。正是剑拔弩张的档口,汤靖远都做好动粗的打算了,却只见沈家老三终于压住了怒色,即便面上仍是凶神恶煞的,但他的语气明显软了下来,艰涩说:“为什么不想见我?”
“……你明明知道那天老太太是拿命威胁你,”他又问:“为什么要答应她?!”
宁家小少爷背对着他,还是没有反应。
汤靖远不清楚他们之间还有什么未了的纠葛,但这么下去也不是一回事儿。他冷眼去扫那些年轻人,叫他一个眼神提醒了,他们才再度上前来解围。沈家老三被七手八脚半拉半拽劝开了,做东的那位像是过意不去,想要到宁予桐近前说几句,却叫汤家大公子拂开手,连礼数都懒得敷衍便把小孩儿带走了。
在场的老相识没一个敢去看沈铎的脸色。
沈家老三大概是从未吃过这种苦头的。
他的确已经离婚了,不管尤杨签不签那纸离婚书,他们之间都不再有任何实质性的关系,可即便如此,他却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去求他的小孩儿。在医院里亲耳听到他不要他之前,沈家老三自始至终觉得自己足够了解他,往极端了说,甚至连他的母亲都未必比他能揣度这小孩儿的心思——难道不是么,他那相伴近十年的外家弟弟,刚满六岁就来到了他身边,穿衣吃饭哪一样没有经过他的手,幼时动辄就跟兄长们哭闹不休的孩子,却总是肯安安静静坐着听他讲故事,还愿意把自己藏起来的冰淇淋分他吃,老太太看了都诧异。到后来上了中学,少年骨相渐渐长开,给他递情书的朋友同学多得数不过来,可他总表现得迟钝,或者刻意忽略,放了学,照样站在楼道口等他沈哥哥下来。
短发清爽,校服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