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地就是不敢有半句怨言,秦峥见势不妙想过来解释都叫他一个眼神逼了回去。
这巴掌他得受着。
宁老夫人闷声不响忍耐了六年,此刻哪怕要掐死他都算轻的,再说她的手劲还比沈铎预想中的小一些,到底是老了。沈铎看着她斑白的鬓角,双手紧了又松。
宁老夫人年轻时是个标准的女强人,沈铎小时候听过很多人对她的评价,说她学识渊博手段强硬,在职场上游刃有余处变不惊的同时,又能完美地承担起作为母亲和妻子的责任,几乎从未见她力不从心。沈铎打从心底佩服她,她也十分喜欢沈铎,对待这个年幼丧母的孩子与亲生的别无二致,直到那一年她发现沈铎辜负了自己的信任。
同样是寒冷的深冬,同样是医院的病房,就连宁予桐也像这样躺在病床上,唯一的区别在于他进医院的原因,不是胃出血,而是自杀,整整一瓶安眠药,再加上手腕上一道深得能看见骨头的割痕。
自杀前他打了一通电话给沈铎,许是准备留下遗言,结果呜咽嚎啕哭了半天,倒像疼得已经说不出话来了,要是保镖没有及时踹开浴室的门,他根本活不到今天。
沈铎记得那一天的抢救室外气氛冷如寒冰,宁老夫人脸色惨白,眼里满是恨意,近乎崩溃地质问他,你们是不是上过床?
沈铎说,是。
场面一片混乱,宁老夫人颓然掩面,倘若不是还有旁人在场阻拦,宁家的几个兄长可能就要了沈铎的命——被长辈无意撞见他们上床并不是宁予桐自杀的理由,使他绝望得丧失了生存欲念的真正原因,是沈铎在跟他上床后又去招惹了其他人,他无法接受。
“他已经死过一次了!”宁老夫人恨恨地看着他,气得直落泪,“就算当年我对你不是恩重如山,至少还有情分在,我求你们放过他行不行哪?!”
“宁姨——”秦峥脑袋都大了。
“你闭嘴!”老太太含着眼泪呵斥他,“秦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些年跟谁通风报信!”
她的情绪越来越激动,几乎要站不住了,佣人见状赶紧上前搀扶,却被她一把挥开,声嘶力竭地骂道:“沈铎我告诉你,我儿子用不着你来可怜!你们都给我滚——给我滚出去!!”
眼下怕是不能再待下去了。
秦峥万般无奈,又不敢跟她顶嘴,只好拽着沈铎狼狈地退了出来。知道沈铎回国,又来看望过宁予桐,宁老夫人恐怕有的是旧账要翻。
秦峥在电梯内止不住地偷瞟沈铎的脸色,到了住院部一层的吸烟区,他往沈铎手里塞了一根烟,又递过去一个钢炮似的都彭,说:“老人家了,体谅体谅。”
沈铎摇了摇头,把点完的烟咬在嘴里,来回翻弄着手中的打火机。
还需体谅什么,他在美国这些年想得很清楚了,是他活该,年少时仗着出身过惯了逞心如意的日子,才导致他后来失了分寸酿成大祸。刚到纽约的时候他没少被教训,哪怕出事后宁家既没追究也没翻脸,硬生生忍了这口气,他大姐沈之虞还是跟父亲一样同仇敌忾,骂他混账畜生不孝子,丢光沈家老脸不说还欠了一屁股人情债。
所以沈铎怎么可能不还,他跟宁予桐之间一笔,沈家跟宁家之间还有一笔。
秦峥听得微妙:“怎么,你这说的,除了愧疚之外就半点儿感情都没有了?”
沈铎说:“……不是没有,是不能有。”同居时他答应过沈之虞,既然看中了尤杨又打算长期发展下去,那么对于往事就要做到能避则避,该还的债一分不落还给人家,不该有的心思也别去想,最多还是把宁予桐当弟弟来疼,万万不能再发生其它关系了。
秦峥挑眉无语,半晌后接着问:“你做得到?”
他不信,相处将近十年的感情,哪儿有那么容易说放就放。
沈铎想起昨晚枯树之下抬头仰望的身影,还有自己落在对方额头上的亲吻,他闭眼揉捏鼻梁,直到手里头的一根烟都要烧完了还说不出话来。
病房里头的一对母子正在置气。
腰下垫了软枕,宁予桐就势半躺着,目光落在手腕内侧,无论如何也不肯抬头看一眼。坐在床边的宁老夫人好不容易冷静下来,此刻只一昧地掉眼泪。房里静得能听清她的哽咽,她是彻底没话说了,当年劝得还少么,责备的关心的,做母亲的只差把碎得七零八落的心剖出来给他看了,他还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
邻里之间没少闲言碎语,说她养了只小白眼儿狼,生身父母血缘兄弟弃之不顾,非得缠着一个沈家的外人不放。
他们知道什么,宁老夫人难受地想,她承认宁予桐是被家里宠惯了,可这个小儿子也从未做过出格的坏事,性子更与嚣张跋扈沾不上边。丈夫在两年前去世,三个哥哥忙工作忙研究,只有宁予桐时常陪伴在她身边,好叫这漫漫长夜不会过于寂寞冷清。
不管人前是什么样子,在宁老夫人眼里,他孝顺,体贴,甚至还为她去学了一手按摩功夫,没有比他更值得疼到心坎儿里的孩子了,即便这么多年来他仍旧执迷不悟。
可他也不能一直这样执迷不悟哪,她摸着小儿子的手背,替他委屈得连连摇头。
宁予桐示意佣人拿纸巾过来,帮老太太擦完了眼泪,他抿着唇,显得愈发沉默。
母子之间从不缺体己话,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有哪一句不会戳在老太太的痛处上呢。六年了,宁予桐数不清她哭过多少回,又如何想方设法要让他忘记沈铎。
他做不到的,早在被她发现两人关系的那天他就知道了,而他也记得很清楚,当自己哭得声嘶力竭,跪在地上哀求的时候,深爱他的母亲表现得异常冷漠,咬牙切齿说,事事随你胡闹,唯独这一件不行,你想和他在一起,那就是逼我去死。
宁予桐的人生不曾那样恐惧过。一直以来他都被保护得太好了,好到已经丧失了对抗痛苦的能力,慌乱之间只能选择一种最偏激的方式去面对母亲的指责、家人的不解,还有沈铎的背叛。那时他真的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正如他想不通沈铎为什么要在他说爱他的时候沉默,又在他们上床之后若无其事地拥抱面目陌生的女伴。
好在往事都过去了。
十八岁之后他拒绝宁家所有人的援手,孤身一人在外生活,见惯了别人的爱恨别离,他想得很清楚了,从来没有谁的爱能够完整交付给另一个人,残缺也好背叛也罢,是他的终究得是他的,眼下在谁手里不重要,他有的是办法拿回来。
想到这里他总算轻松了一些,主动牵着母亲的手示弱,说:“回去吧。”
宁老夫人还是摇头,像极不同意他这句话,宁予桐却不在意,招手叫佣人过来扶她起身。
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