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渔娘只说叫温子乔去家里当先生,给他弟弟开蒙,却没说要留他几年,温子乔纵使打定了主意要报恩,内心多少有些忐忑不安。
渔娘看出来了,带着温家母子俩坐船去保宁府的路上,渔娘就道:“我家姓梅,在南溪县开着一家书铺,我家还有一座藏书楼,也有厉害的先生,你若是有本事科举做官,我们家自然乐见其成,不会阻拦你。”
听到书铺和书楼,温子乔心里一喜:“多谢您......”
“你可叫我梅大娘子。”
“是。”温子乔激动地低下了头。
渔娘带着温家母子俩人回张家,进了张家大门,温家母子心里不知如何震惊,这位救命恩人竟然是官家身份。
“别误会,张大人是我先生同窗,我家不是官身。”
渔娘吩咐阿青请张家管家进来。
张管家不过片刻就来了,渔娘笑着对张管家道:“我给我家二郎找了个先生,过两日要带他回南溪县,一会儿你带他去找我先生,叫我先生认认他。
渔娘打量着身穿洗到发白的青色学子服的温子乔:“打今日起,你就是梅家人,你去吧,我先生会关照你。“
“是。”
温子乔跟着管家出门,他还不懂梅大娘子这话是何意,管家却听得明白,梅大娘子这是给家里选了个门客。
门客是世家的讲法,如今世家被打压得低调了许多,门客这样的说辞不好明面上说。
张管家笑呵呵地吩咐马房准备了马车,他亲自送温子乔去府学。
挂着张家牌子的马车出门去,管家笑着问温子乔:“瞧你是个读书人,以后去梅家有福啦。”
温子乔有心求教:“小子只是个普通读书人,什么都不懂,还请您多指教。”
管家等的就是这句话,他下巴微抬,鼻间轻哼一声:“梅家可不是普通人家,现在虽不比前朝风光,到底挂在世家谱的尾巴上,家里不是顶富裕,也不缺银子使,家中还有些人脉能用,缺的就是你这样可堪培养的人才。”
可堪培养的人才吗?温子乔屏气凝神细想,梅家肯救他,竟是为这个?
“别家子孙多的,儿女都是分开了排大小,梅家不一样,梅家老爷只得一儿一女,两个孩子都是放一起排的大小,除了你刚才见过的梅大娘子,家里还有一个梅二郎。”
“竟是如此。”
“哈哈哈,若是不知道的人,听说梅家有个梅二郎,定然会以为梅家有个梅大郎。”
梅家人丁少,唯一的小郎君还未开蒙,选个年纪合适的年轻人培养,也合情合理。
温子乔心定下来,细心请教:“梅大娘子说的这位先生,是何人?”
“这位先生,姓孙名浔,字广明,和我家大人是同窗,乃是前朝进士,本来是有望三元及第的大才之人,因为不怨愤皇帝昏庸无能,天下民不聊生,在殿试时大骂皇帝,若不是朝臣苦劝,当时孙先生就要被黜落,丢了进士功名。”
张管家笑道:“孙先生是个有大才之人,若不是因为冷了心,就是在今朝,他若肯出仕,定也能位列朝堂之上。”
马车拐进府学街,温子乔忙问:“咱们去府学文会?”
“没错,我家大人和孙先生都在文会上。”张管家笑道:“小子,你的运气来了。“
?子乔脸上露出了真切的笑容。
昨日他带着自己写的文章来府学,本是想借着文会的机会,请人看看他的文章。无奈温常德找他麻烦,文章落了一地,沾了脏污,没法拿出手,只得作罢。
不过一日,他今日再来府学,他的身份不再是不得意的穷困学子,而是被人请进去听大儒讲学的学子。
梅家的恩情他记下了!
他温子乔,绝不是背信忘义之辈。
张管家引着温子乔到张砚、孙浔跟前,张砚看到后就问:“管家,这是谁家的才俊?“
张管家躬身笑道:“回老爷,这位学子叫温子乔,碰到点事情,梅家大娘子救了他一回,见他颇有学识,就吩咐小的把他送到孙先生跟前来。”
孙浔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事情,他仔细打量温子乔一番,在场学子众多,孙浔也不好细究,就道:“你叫温子乔,什么年岁了?可曾读过什么书?”
“回先生,学生叫温子乔,乃保宁府温家村人氏,今年已满十八,四书五经都读过,只是不精,只得中童生。”
温子乔说话不卑不亢,在府学先生及外地来的大儒面前也不曾失了体面。
温子乔答的粗略,孙浔又大概问了问之后,孙浔和张砚都觉得他学识尚可,考个秀才不在话下,怎么如今还是童生?
“本来今年院试要参考,可,学生父亲离世。”
“家里可还有什么人?”
“家中还有母亲。“
孤儿寡母,真是可叹。
贺文嘉又跑去跟那位会种地的许先生聊天去了,人不在跟前,孙浔把温子乔交给王苍。
“你且跟着王苍,有什么不懂的,尽管问他。”
“多谢先生。”
温子乔和王苍对视一眼,王苍笑道:“快午时了,一会儿先生跟大儒们有应酬,顾不上咱们,一会儿你跟我去府学饭堂用午食。”
温子乔感激地点点头。
王苍带着温子乔去府学饭堂,在饭堂门口碰到贺文嘉,贺文嘉身边跟着几个叙州府的学子,贺文嘉笑着问王苍:“哟,这是你新交的朋友?”
王苍把温子乔介绍给贺文嘉:“他叫温子乔,渔娘叫人把他送到先生跟前来的。”
贺文嘉脸上的笑容凝住了一瞬:“渔娘,他怎么跟渔娘认识的?”
王苍:“我也不知。”
府学的几位学子见贺文嘉跟人有话要说,拍拍贺文嘉肩膀:“我们先走了,下午去甲二学堂,我们在那儿等你。”
“行,下午我一定去。”
挥别叙州府学的学子,贺文嘉自我介绍:“我叫贺文嘉,家中排行老二,你可叫我贺二郎。”
“先去打饭,坐下说。”
三人打了饭,找了个清静的地方坐下用饭,周围没有其他人,温子乔这才对两人道出其中缘由。
“梅大娘子对我有救命之恩,家母已经答应梅大娘子,过几日我会跟你们一起去南溪县,给梅家小郎君当启蒙先生。”
贺文嘉毫不避讳地问:“你是想投奔到梅家门下?”
温子乔点头:“梅大娘子看得起温某,温某自然以诚报之。”
坐下后一直没开口的王苍突然问道:“刚才说你年十七,可成亲了?”
“还未,不过在下已有未婚妻,待孝期过后就成婚。”
得知完温子乔家里的糟心事后,贺文嘉赞道:“你未来岳家是个好的,这样还不曾断了两家婚事,你以后可要好好对人家小娘子。”
王苍看贺文嘉一眼:“你一个十四的人,如何好教人家将要成亲的人做事?”
贺文嘉恼了:“我不曾定亲,难道我这点事都不懂?哼,要我说,王苍你跟温子乔年纪相仿,你也该定亲了。”
“不急。”
王苍没什么胃口,勉强吃完就放下筷子:“子乔,下午你愿意跟我去先生跟前听讲学,还是跟贺文嘉去交友?”
“我跟你一起去孙先生跟前听讲学吧。”对他来说,如今最重要的是学业,交友是其次,不急于一时。
温子乔之父只得童生,能交给他的东西有限,跟在孙先生身边听了一下午,温子乔面上冷静自持,实则心里已经欣喜若狂,喜不自胜。
以前是读死书,死读书。今日他被大儒们打开了眼界,原来圣贤书还能这样读,原来这句话还能作此解。
孤独的旅人走入了人群中,鲤鱼跃过山涧飞入江河,他感觉自己找到了属于他的世界。
知道他上午落水,受了冻,王苍怕他发热,一直关注着他,叫小厮给他倒了好几回热茶。
不知是温子乔年轻身子骨好,还是听了许多大儒讲学正在兴奋上头,一下午竟什么事都没有,也没发热咳嗽。
渔娘帮温子乔,最开始只觉得这人尚且可帮,她给他机会,给他资源,她对温子乔最大的期待是能考上进士做官,比罗县令、张通判等出身寒门的官员混的好一些,能做个知恩图报对梅家有用的人。
傍晚文会散后,渔娘把人支开,单独跑去问先生:“您觉得温子乔如何?“
孙浔毫不吝惜他的欣赏之意:“出身寒微却不自轻,学识不足却不自卑,虚心求教却有分辨之能,很能坚守自己的想法。哪怕为师年幼求学未考中秀才时,都没有他这般心性。
“不好的地方呢?“
“不好的地方,他太过秉直,当官若是不知变通,仕途不会太顺畅。”
孙浔笑道:“他这样的性子对你来说倒是好事,他是个知恩必报之人。”
渔娘微微一笑,她也这样认为。
今日下午渔娘跟温子乔的母亲乔氏聊了许久,从乔氏言谈举止中可看出,温子乔的家教错不了,是个值得相交的人。
“温子乔父母皆君子之风,温子乔想必也从他父母身上习得一二,且温子乔年岁不小,性子也定了。”
孙浔道:“放心,你的眼光差不了,他不会辜负你给他的机会。”
渔娘开心笑道:“既然先生也这般说,那我可以对温家母子再好一些。”
“你们家子嗣单薄,羡林年纪又还小,你们家不缺养几个寒门学子的银子,早前我就劝过你爹了。你爹也应下了,只是选人不仅要看学识,也要看人品,你爹没碰到合适的人选,倒是叫你碰到了。”
孙浔提醒她:“给你家选助力归选助力,到底你年纪不小了,也要注意些分寸,别跟人走得太近。我听王苍说,温子乔已有未婚妻。
“先生,我知道的。”
孙浔未见过温母:“他母亲如何?“
“是个讲理利落的妇人,性子也霍达,家里的顶梁柱没了,她也没有沉溺伤怀,一心只朝后看,想着培养温子乔读书上进。”
渔娘扶着先生坐下,又殷勤地给先生倒茶:“把温子乔带回南溪县,他母亲自然不能留在温家村。我家西北角有个小院,院里有四间正房,且对着后街的位置开了个角门方便进出,我准备跟爹娘说,把东北角那个小院给温子乔母子二人住。至于
读书嘛,以后还要辛苦先生多教教他。”
孙浔轻哼:“孙梅两家亲如一家,不用你说,书房里自会给他添一张桌子。”
渔娘拍着胸口保证:“我多孝顺您是知道的,以后有我一口饭吃,就有您和师娘,还有我爹娘一口汤喝。”
孙浔忍不住笑:“别以为说好话哄我,我就能放你一马,回去后,该完成的功课一点不能少。”
“那肯定的,我最爱读书上进了。”
渔娘把自己这段日子写的游记拿给先生看:“你看看我写的,文笔、趣味,哪样不比我家书铺热卖的《巴蜀游记》差?”
孙浔拿着游记看了起来,看了四五页,孙浔才不舍放下:“你想送去印刷售卖?”
“不可以?”
“你爹若是答应,自然可以印刷售卖。你的游记写得不错,十分有烟火气,景物描写更是让人有身临其境之感。”
渔娘写的游记更像是故事,她写冬日出游江上的寒风,两岸的美景,船工的辛劳,渔娘略显沧桑的笑脸,粗糙的手熬出鲜美的鱼汤......十分有人情味,孙浔看了几页就爱上了。
“只写了这一趟出游,内容未免少了些,不如多攒些文章,回头一起刊发。”
渔娘见先生同意,立刻道:“先生,以前我跟您去叙州府、嘉定州、重庆府这些地方时我也写了游记,待我回去删改删改,就能和这回写的集成一本游记刊印。”
“你先改出来,待我看了再说。”
渔娘欢喜地应下:“先生,我的游记若是刊印了,我得起个好些的笔名。”
“你想叫什么?”
“就叫江湖浪人吧。”渔娘毫不犹豫道。
“你想了许久了?“
“嗯嗯,我觉得这个名字甚好,先生觉得呢?”
孙浔自然觉得这名字太过粗俗,不够衬出文人的清雅,但是孩子喜欢,那就这个吧。
孙浔不接话,忽而提到她的笄礼:“明年你将及笄,你爹娘说了,你的表字为师来取。”
“先生您想好了吗?”
孙浔端起茶喝了口:“别问,到时候就知道了,总不会给你取个粗俗的表字。”
哼,先生这是嫌她取的江湖浪人太粗俗了。
“先生,我们回来了。”
贺文嘉大大咧咧进来,一屁股坐下,给渔娘使眼色:“给大爷我倒杯茶来。”
渔娘伸腿就是一脚,冷笑:“呵,你是谁的大爷?”
“哎哎,疼呀。”
贺文嘉抱着小腿揉,脸疼的皱成一团。
“梅羡渔,我帮你照看温子乔,你就这样对我?”贺文嘉瞪她。
是哦,渔娘感觉自己好像有点过分,正要道歉时,王苍进来就说:“贺二郎,你要不要?今日下午温子乔一直跟在先生身边,你照顾他什么了?”
“哼!你骗我!”渔娘双手叉腰,气哼哼地盯着他。
贺文嘉咧嘴笑:“谁说没照顾了,刚才回来时我还跟温子乔说了,明日我叫几个下人送他们母子回村里,温家人定不敢欺负他们母子。”
出于礼仪,刚才王苍和贺文嘉两人,跟随温子乔去拜见他母亲了。
“行,你叫人去,我家也出两个护卫,再请张管家叫上几个婆子一起送他们母子去温家村,事情办好后,再把人带回来。”
渔娘告诉他们俩:“温子乔家中只有一个寡母,我要一起带回南溪县,也免得他挂念家里,读书不专心。”
“你真准备培养温子乔了?你对人家都不熟悉,若是个白眼狼呢?”
“先生也说了,眼前温子乔无论人品还是脑子都不差,先带回去,若是后头不好了,再说不好的话。”
该出手时就出手,不能因为怕温子乔以后信不过,就不干这事儿了。
渔娘是个果敢的:“我们家再差,难道还怕一个寒门子弟?就算我倒霉看走了眼,亏也是亏点银子罢了,我不怕。”
孙浔顺势教王苍、贺文嘉:“文嘉兄弟两个,王苍你是独子,你们两人家里人丁都单薄,除了家里给你们培养的管事下人,你们也该多交些朋友,或是像娘这般资助些贫寒学子,以后也是助力。”
孙浔当年被渔娘的祖父收为弟子,带到身边教养,自然有感情之故,但他师父也有给师弟梅长湖找帮手的想法在。
没有师父的培养,孙浔可能一辈子都走不到京城去,也不会闯下偌大的名声,在他看来,这是对双方都有益处的好事。
孙浔并不排斥这些,因此,他也不避讳教弟子如何选择可堪培养的寒门子弟。
“多谢先生指教,我们记下了。”
孙浔叹息:“南溪县是个秀美安稳之地,什么都好,就是文教不兴,没几个聪明的学子。”
若是南溪县有可堪培养之人,也不用在外面选人。
说完温子乔的事,贺文嘉想到许耕,他对渔娘道:“你还真猜对了,许耕就是出身南阳府许家,《中原农耕术》这本书是他祖父亲手所写,你手里那本是印刷本,原本在许家手里。”
“许耕为什么没留在老家南阳府继承家业?怎么跑到叙州府去了?”
“嗨呀,还不是前朝战乱的缘故。”
南阳府啊,自古以来就是粮仓,也是军事要塞,百战之地,哪朝哪代换皇帝打起仗来,南阳府都难逃得掉。
前朝末年各地纷纷举旗称帝,南阳府也出了一支军事力量,可惜是个草包,前期就被打散了,世世代代躬耕南阳的许家人,也是死的死,散的散。
孙浔道:“听叙州府学的韩贤说,许耕是许家嫡支,他的大哥是这一代许家的家主。为了保存许氏家族,每一代嫡支都会有一两个读书不错的许家人离开南阳到别处居住。”
“原来是这样。”
贺文嘉:“许耕说,等他抽出空闲来,想去你家看看你收集的农书工书。”
渔娘点头答应:“随便看,随便抄录。”
知识嘛,就是要分享传播才有价值。
师生四个坐在一起说话,这时住在张家客院的乔氏和温子乔也在商谈。
“梅家大娘子好心,不忍叫咱们母子分离,连咱们住的院子都安排好了,这份恩情你可要记在心里。”
“娘,我知道。”
乔氏笑道:“你最像你父亲,讲忠义,我不过白嘱咐一句罢了。”
家里当家的男人死了,乔氏这几个月见识到什么才叫人情冷暖。日子过得不好,她从没怨恨丈夫对温家小辈太过用心,他死后却落得人走茶凉的下场。
或许就是因为她是这种性子,人家才这般拿捏他们家。
“好人有好报,你以后且看吧,温常光一辈子只能顶着吃软饭的名声在温家村耀武扬威罢。我儿,你跟他们不一样,你以后的前程大着呢。”
?子乔心里也默默下定了决心,他定会走出一条通天大道来,封妻荫子,孝顺娘亲。
温家母子俩已经知道梅家大娘子随孙先生来保宁府,是为了见张通判一家。孙先生他们后日就要离开保宁府,他们母子俩明日只有一天的空闲处理家事。
隔日一早,温家母子早早起来,早食都不曾用,洗漱完就要家去。
小林氏得了主子吩咐,笑着跟乔氏道:“大娘您别急,先用了早食,一会儿张管家派马车、下人、护卫随你们一块儿回温家村,等你们处理好事情后再把你们接回来。”
乔氏忙谢道:“还是梅大娘子想得周到,真是太感谢了,一会儿我去给大娘子道谢去。”
小林氏忙扶着乔氏道:“您的心意我家主子都知道,咱们以后同住一个屋檐下,来往的时候多着呢,咱们今日先把你家的事处理好了。”
“哎!”乔氏痛快应下。
为了给温家母子壮声势,张管家亲自领着四五个小斯护卫,两个手脚利落的婆子去温家村。
冬日里闲来无事,温家村的村口,一群妇人端了张小板凳聚在一块儿说闲话,正说到昨日温子乔落水被人救了,乔氏跟去道谢,母子俩一去不回,也不知是不是温子乔着凉发热回不了。
“子乔他娘,你们家来了。”
乔氏笑着回楚婆婆的话:“家来了,不过下午又要走。
楚婆婆站起身,急忙往乔氏身边走了两步:“又要去哪儿?”
乔氏目光掠过村口的一群妇人,朗声笑道:“昨日子乔被贵人相救,贵人说子乔学识好,请子乔去家里当先生。主人家担心我一个寡妇在家被人欺负,就说分我们母子一个院子,叫我也跟着过去住。”
“我的天爷,还有这等好事?”那几个妇人发出不敢置信的尖声。
楚婆婆笑着道:“你们家子乔以后可算好了。”
乔氏拉着楚婆婆的手道:“开始我也不全信,这不,昨日跟着贵人到通判大人府上,这才得知那位贵人在通判大人家做客,碰巧在野鸭滩救了我家子乔,也是我家子乔的运气。”
张家的下人脑袋昂的高高的,个个都穿着一身细棉布做的衣裳,连个补丁都没有,头发也梳的齐整,跟来的婆子耳朵上还戴着一对小巧的银耳坠,袖子撸起来,曜,手腕子上还有一个绞丝银镯子,一看就是体面人儿。
“乔老夫人,您家在哪儿,奴婢们抓紧时辰帮您收拾,主人家还等着您和乔公子回去呢。”
张家下人说话这般殷勤,是给他们母子做面子,乔氏心里有数,她笑着跟村口众妇人道:“家中还有事,我就先走了,咱们以后有空细说。
乔氏回到家中,家里一切照旧,乔氏请张家下人坐下休息片刻。
“乔老夫人别跟咱们客气,钱粮、衣裳、铺盖卷,哪些要带走的您吱个声,咱们利索地帮您收拾了。”
“粮食怕不好带走吧。”乔氏迟疑,他们母子得了梅家大娘子许多帮助,哪好麻烦人家。
婆子笑道:“乔老夫人不用操心这个,孙先生一行人来时独乘一条船来,回去时自然独乘一条船回去。孙先生,梅小姐并两位公子,加上几家的下人护卫,统共不到二十人,一条船都坐不满,有的是空地方放行李。”
乔氏还是不想给主家添太多麻烦,总不好叫梅家下人帮他们家扛麻袋。
张管家大概知道乔氏是个不愿给人添麻烦的性子,就道:“乔老夫人,我看你们母子不如带些换洗的衣裳,再把温公子的书装走就是了,粮食可卖可送人。”
张管家笑道:“梅家是世家,他们家自有一套规矩,细处我不知,但你们母子二人的吃穿用度梅家肯定会给你们安排妥当,这被褥呀,你们带去南溪县估计也用不着。”
乔氏顿时也想明白了,她道:“真是麻烦你们跟着跑一趟,家中清贫,竟没多少东西要带走。”
“不妨事,梅家小姐叫我们来给您家壮声势,我们也愿意出城走动走动,路上看看景儿也是好的。”
“子乔,你看该如何安排?”乔氏本想开口安排,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扭头问儿子一句。
“娘,楚婆婆帮了我们家许多,还有几个为咱们家说过话的人家,咱们拿出一袋粮食分送给这几家吧。剩下的粮食带到城里卖了。”
“家里的几只鸡鸭就别卖了,送给张大人家换换口味,也算我们的心意。”
乔氏满意地点点头:“好,娘都听你的,菜地里的冬菜,还有家里剩下的油盐柴火都给楚婆婆一家吧,家里的几亩地也交给楚婆婆家种,他们家也过得不容易。等咱们走后,还要托楚婆婆偶尔来咱们家里瞧瞧,扫一扫灰尘。”
“都听娘安排。”
温家母子商量好家里的琐事后,乔氏就去请楚婆婆家来。
“哪里用得着劳烦您,我帮您跑一趟吧。”
乔氏笑着道:“也好,那就麻烦你们了。”
张大人家下人去村口把楚婆婆请来,比她去请要好。
乔氏有心感谢张家下人,趁着楚婆婆还没来,她去厨房拿了把菜刀,去后院抓了两只鸡杀了砍好炖锅里,中午吃一顿大肉再走。
楚婆婆被张家下人请过来时,张管家并几个护卫,提着粮食随温子乔去道谢。
梅家护卫和张家护卫的腰上都挎着刀,普通百姓哪敢靠近,温子乔送完粮食,跟亲近的人家说了往后的安排,大伙儿都替他高兴。
“走了也好,我们温家比不得那些大族人丁兴旺,好不容易出了你一个会读书的人,可别浪费了。”
“温六爷爷,我家的地交给楚婆婆家种着,还要麻烦您帮衬着些。”
“放心,你在外好好读书,只要我们几个老家伙在,没人敢占你家的地。”
张管家笑道:“我是保宁府张通判家的管家,年前若是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可去府上找我。我家老爷若是走了,你们可去知府衙门送信,知府大人会管。”
围观的众人顿时心里一紧,特别是年龄大的老人,忙道:“张管家哪里的话,我们温家自来团结,偶尔有些口角也都是些小事,哪里用得着官老爷替咱们断公道。”
围观的众人忙附和:“说的很是。”
张管家闻言只是笑了笑,公道不公道的他也不关心,他只是替主子们来村里给温子乔母子二人撑腰。
温子乔在村里走完一圈回家,老母鸡已经香了,他娘和楚婆婆在屋里说事,楚婆婆的四个儿子站在院子里等。
温子乔:“大哥,二哥,三哥,四哥,我走后,家里的房子还要麻烦你们照料。”
温大哥大声应道:“你放心,我叫我媳妇儿一句给你家打扫一次,你以后家来,随时可以住。”
温二哥接话:“你家田地我们种着,每年该给你家多少粮食按规矩来。”
温三哥性子最活络,他笑嘻嘻道:“小子乔啊,你尽管去读书,早日考中功名,以后我跟你出去,帮你跑跑腿啥的。”
温四哥就老实许多,他挠了挠头:“我也帮不上你什么忙,你家柴山我给你照顾着,还有你家的祖坟,逢年过节我去给你祖父祖母,你爹烧纸。”
温子乔笑了起来,拍拍温四哥的肩膀,轻叹一口气。
这几个月被里正家欺压,他想过无数次带着娘离开温家村,如今真要走了,竟然有几分不舍。
花了一上午把里里外外的事情安排妥当,在家用了最后一顿饭,又去后山上给祖宗烧纸钱。下山后,张家下人扛着温家的粮食、行李、书箱,提着送给张家的几只鸡鸭,坐上马车就要走了。
楚婆婆一家送他们母子到村口:“子乔啊,子乔他娘,有空常回来瞧瞧。”
“哎,楚婆婆别送了,我一定会回来。”
温家母子俩坐着马车出了村,温常德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冷哼一声:“不过是去当下人罢了,神气什么呀。”
温四哥大声道:“胡说,子乔是去贵人家里当先生。”
“既然是贵人,人家有的是钱请先生,如何会要他一个童生?”
温四哥辩白不了,气得跺脚,温常德得意地甩头离开。
温三哥拉着弟弟:“你跟他计较什么,吵赢了对咱家又没有好处。”
楚婆婆厉声道:“老四,听你三哥的,你人老实,被人骗了都不知道,以后碰到那家瘟神,记得离远些。”
“娘,我知道了。”
温家母子离开温家村后,没有直接回城,绕路去了十里地外的前山村,温子乔的未婚妻谢家住在这里。
时间匆忙,温子乔把梅家的地址写给岳父,又把这两日发生的事交代了一遍。
“您放心,我绝不负瑶娘,等我出孝后就来娶瑶娘过门。”
谢老伯语重心长道:“你跟你爹都是一样的性子,你说的话我自然信。大郎,既然贵人肯帮你一把,你自己也用心些,三年后你回来,伯父希望你已功名在身。’
“子乔定会用心读书,让伯父为我担心了。”
赶着回城,温子乔只来得及看了未婚妻一眼,就扶着母亲上车走了。
这一走,这对未婚小夫妻之间,就隔着山川湖海了。
改变命运就在那一瞬间,看似容易,却是许多人一辈子都等不来的机会。
在张家又住了一日,温家母子坐上船后,母子俩对视一眼,不一样了,真不一样了。
回程比来时更加冷了,都窝在船舱不出去。渔娘得了空闲修她的游记,被贺文嘉瞧见了,贺文嘉吵着要看。
本就是想刊印的游记,也不用藏着掖着,渔娘大方拿给他看。贺文嘉看完王苍看,连温子乔也跟着看了一遍。
温子乔赞叹道:“大娘子竟有这般学识,真叫人敬佩。”
渔娘笑道:“我这不算什么,你以后好好学,定然会超过我。”
温子乔是那种主动性很强的人,他去找孙浔,孙浔花了半天时间问他读了哪些书,读到什么程度了,这些都问清楚后,下午孙浔写了一张书单给温子乔。
“你底子差了些,若是想考中进士,你需得把底子打好,我列的这些书你必须熟读成诵。”
“就算你日夜苦读,方才我列下的那些书至少要花两年的工夫。”
孙浔又拿出两张纸:“我列的这些书你读累了时可拿出来当闲书看,能记下多少是多少。等你考中秀才后,我会再细细教你该如何读这些书。”
温子乔捧着这三张纸,激动道:“多谢先生。”
孙浔:“我列的这些书梅家都有,等到了家,你把单子交给梅家的管家,他会给你把书找齐。
“明年上半年我要给他们三个讲史,明年秋日王苍和文嘉要去府学考试,后半年我就空闲下来了,可专心带你读书。”
“学生明白,明年秋日之前,我尽快把您列的第一张单子上的书读熟。”
孙浔笑着点点头,孺子可教。
温子乔拿着书单回自己的船舱,孙先生列的这些书,只是一小半他看过,大半他都没看过,甚至书铺里也不好买,要把单子上的这些书配齐,只怕要花不少银子。
梅家,孙先生,真的是在用心培养他。
温子乔心里有一股急迫感,白天大半时候都捧着书在读,王苍也跟温子乔差不多,船上唯一一个不干正事儿的读书人贺文嘉,一边唉声叹气一边跟着读书。
白日读书,晚上躺床上默背,这哪里像是出来游玩呐,比在家读书还辛苦些。
等到船驶进南溪县码头,从船上跳下来,贺文嘉大喊一声:“总算到家了。”
温家母子从船上下来,打量四周,跟保宁府码头到处都是醋旗不同,这里到处挂着酒旗。
安稳热闹,这里就是南溪县!
家里人不知道他们具体什么时候到,只派了个下人在码头守着,梅家下人见孙先生他们回来了,撒腿就跑,赶紧回家报信。
船上的行李刚卸下,梅长湖就到了。
“渔娘,爹来接你了!”
渔娘笑着道:“我不在家,参想我了吧。”
梅长湖打量女儿一番,这才笑道:“我和你娘在家忙得很,哪有空想你?你若是不回来,过两日我们要去叙州府玩几日。”
“冬日里娘不是不爱出门吗?怎么想起来去叙州府了?”
“说来话长,咱们家去说。”
渔娘觉得定然是家中发生什么事了,脸上的笑容顿时淡了几分。
梅长湖:“对面跟贺二郎说话那个,就是你带回来的书生温子乔?”
“嗯,就是他,他以后就在咱们家读书,我想着,把咱们家东北角那个小院给他们母子住,关上门来也是独门独院,他们也自在些。”
“你考虑得周到。”
父女俩正说着话,王苍、贺文嘉,并温子乔扶着乔氏过来行礼。
“见过伯父。”
“见过伯父。”
“见过梅老爷。”
梅长湖拍拍王苍和贺文嘉肩膀,又笑着跟温家母子道:“以后就在家里住下吧,家里都安顿好了,咱们先回去。”
渔娘:“爹,你带着他们先回去,我送送先生。”
孙浔说不用:“你家去吧,我也回去了,你师娘在家等着我。”
“先生慢走!”
王苍、贺文嘉、渔娘、温子乔四人送孙浔上马车。
随后,各回各家吧。
林氏牵着儿子在大门口等着,渔娘扶着丫头的手下马车,笑着喊了声娘,随后把温家母子带到林氏跟前。
温子乔笑着打矮墩墩的梅家小郎君,以后这就是他的学生了。
渔娘提前给家里送了信,林氏早就知道温家母子了,她对乔氏笑了笑:“听渔娘说你家儿子聪慧,你家孩子能来我们家读书,我和我家老爷都十分欢迎。”
“夫人客气了,本是大娘子救了我儿一命,如今还……………”乔氏有些不好意思。
“都是缘分,咱们就别客气了。”
林氏握着乔氏的手,牵着她往屋里走:“家里人口少,以后呀,你若闲来无事,随时可来找我,咱们一起做针线,闲聊几句打发家常也好。”
林氏这位当家夫人带着温家母子走了。
梅二郎走到姐姐面前:“姐姐,抱。”
捏捏他的小胖脸,过了手瘾后,随即就换了张后姐脸:“抱什么抱,才多久不见,你又胖了些,自己走。”
“哦。”委委屈屈。
渔娘牵着弟弟回正院,喂弟弟喝完水,这才问她爹:“叙州府怎么回事?”
“田知府前几日给我们家、贺家、王家送了帖子,帖子上说今年秋粮的事各州县办得好,其中少不了各州县乡绅的帮忙,两日后田知府在叙州府办了个宴,请咱们去赴宴,以示感谢。”
“这么客气?”
梅长湖轻哼:“真要感谢咱,也不会叫咱大冷天的跑一趟叙州府。我和你贺叔猜测,定然是为了杨密说的疏浚河道的事。”
叙州府处在几条江河的交汇处,夏日水流丰沛不好动手,或许趁着明年春耕前百姓不忙,加上丰水期还未到,正是疏浚河道的好时候。
“估计还有修路的事,通向叙州府的官道也有多少年没修整了?碰上下雨天,马车都过不了,只能走水路。”
梅长湖哎哟一声:“碰上个只知道捞钱的昏官算百姓倒霉,碰到个想干实事的好官,咱们这些富户也要倒霉。”
“啧,快过年了,田知府这是拿各州县的富户当年猪宰呢。”
梅长湖抱起儿子,捏捏他的肉脸:“可不,人家一张口,咱们还得捧着笑脸,主动把脖子伸到人刀口下。”
父女俩齐刷刷地喷了声,这个年难过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