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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浒山他们分完零嘴点心,取了笔墨,与王大牛签订契书。
王大牛这时从兴奋中反应过来,手上沾了印泥,停在半空,怎地都不敢按下去。
煮蜡容易,村中家家户户都会做。但是,王大牛偷偷朝站在门外的王大寿父子瞄去:“家中没白蜡虫种,卖蜡要交税,这里面的税几何,都由他们说了算,卖只鸡蛋,他们都要分一半……………”
宁毓承说道:“王里正心善,他家宅子宽敞,你们采来的白蜡种虫,让你们暂且放置在他家。待到明年春上,王里正肯定会将白蜡虫种给你们。”
王大寿在外听到宁毓承的话,心中着实不安恼怒,脸僵了僵,一时没有做声。
宁毓承微笑着道:“要是你们放在王里正家中的白蜡虫种出了问题,也无关紧要。平江府遍养白蜡虫,王家坳村所需这点白蜡虫种,对平江府而言不过尔尔,我外祖家在平江府,到时让外祖家帮你们送来就是。”
平水县的白蜡虫,最早也是从平江府而来。王大牛听到无需操心白蜡种虫,心放下了一大半。
王大牛不知宁毓承的外祖夏氏,史方今却知晓。世家大族之间频繁联姻,夏氏一族根繁叶茂,在平江府是数一数二的望族。
王大寿掌握着白蜡虫种,要是不肯拿出来,对王家坳村养白蜡虫的村民毫无威胁。
“至于商税方面的情形。”宁毓承看向史方今,道:“史县令心系百姓,当会向你们讲清楚,朝廷关于商税的政令。”
朝廷规定的商税,与地方州府肯定有很大出入。尤其是各地商税务,拦头的设置,虽说官府收税,无需与百姓通气,更无需与他们解释。
到底是不合规矩,上不得台面的勾当,史方今的面子有些挂不住了,憋了半天,打着官腔妄图含混过去:“朝廷的赋税复杂,政令也时常变动,一时半会也难以说清。”
宁毓承笑了笑,没理会史今,说道:“朝廷政令的变动,会发布告示,在邸报上皆可见。商税分住税与过税,分别为一百课三,一百课二。缴税之后,商税务会出示凭据,这份凭据很是重要,你们要留好。你们在村里卖蜡烛,算是住税,便是
一百课三,我将蜡烛从村里拿走,则是过税,一百课二。这笔买卖的税,就缴纳完毕。“
王大牛算了一下,赚一百个大钱,缴纳三个大钱的税。他惊呼出声,“朝廷规定的商税,也不算贵啊!”
朝廷规定的商税的确不算高,史方今所言没错,朝廷与地方州府经常会加征各种税,比如除去一百课五的商税,对船征收一百课十的利市钱,丁税,兵税等等。
收税多少,商税务并非真会按照商品多少来征收,关键看做买卖的东家是谁,以及他们可有打点周全。
且王大牛的理解并不全面,宁毓承解释道:“我将蜡烛拿回城中铺子卖,还要交一百课三的住税。如果有商人从城中的铺子买走,到外地变卖,商人还要交一百课二的过税。”
至于走多远,路上会遇到多少拦头,宁毓承看了眼史方今,没再多说下去。
王大头听得似懂非懂,史今却听得神色讪讪。
地方州府的拦头遍布各地,商人过每个拦头处,皆要缴税。最终的商税,远远超过一百课五。
王大牛弄明白之后,爽快地按下了手印。宁毓承与他说了两句话,便前往下一户村民家。
那边,王大寿父子四人,凑在一起焦急说着话。
王福庆是商税务的拦头,他气得牙都快咬碎:“阿爹,宁七郎是要让我们都吃不上饭,利都被他全部拿去了!”
“老二,你小声些,要是得罪了宁氏,那些眼红我们家的人,巴不得看我们的笑话。”王福喜沉稳些,赶忙劝阻道。
“我怕甚!”王福庆冷笑连连,道:“那般多的拦头都等着吃饭呢,我看他宁氏再厉害,有本事与所有的拦头为敌!”
“二哥,大哥说得对。”王福根最为聪明,他看着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对他们指指点点的村民们,眼里不由得浮起了焦虑。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们家在村里,得罪的人太多,连着王氏一族,也恨起了我们家啊!”
王福喜脸色瞬间阴沉下去,道:“他们敢!阿爹是里正,村中不止白蜡虫,还有夏税税。要是得罪了阿爹,随便找个由头……………”
他的手习惯搭上腰间,那里平时挂着他当差的佩刀。今朝回乡,他并未佩刀,不过王氏父子都听懂了。
“老大!”王大寿脸色铁青,训斥道:“你看族中那几个老东西,平时靠着我们家吃吃喝喝,如今一个都没见到。老三说得是,我们王家已经将村中的人得罪得七七八八,你以为还像从前那般,穿着你那身差役的官皮,就能将他们吓着了?”
王福喜忙不敢再说了,只听到王大寿低叹了口气,“当年,平水县受了灾,官府将他们逼得狠了,他们屠了平水县县衙,县城的富绅杀得一个不剩。”
王家当年只略微多了几亩地,且在偏僻的王家坳村,侥幸逃过一劫。几兄弟想到当年平水县的惨状,对着恨恨看着他们的村民,皆不由自主后背发寒。
王大寿朝宁毓承他们看过去,道:“贺五少爷前来也是为了白蜡,贺五少爷是贺知府的宝贝儿子,他一句话都没再多说,史县令也只跟在一旁看着。知府县令都没出头,你们休要乱来,且见机行事。”
三兄弟皆不再吱声了,跟在王大寿身后,朝宁毓承他们走去。
忙了几乎人家,史方今趁着空闲,小声问道:“七少爷,先前你曾说的识字班,究竟是怎么回事?”
“就是在村中办识字班,教村民们识字,算学。”
宁毓承详细解释了,将史今暗含的喜悦看在眼里,心道史方今肯定想到了他的政绩。
教化是官员考评非常重要的一点,甚至胜过赋税方面的考评。
宁毓承仔细研究过,教化最核心之处,始终围绕着江山社稷的稳定。
比如州府的生员学生,所学乃是儒家经史。儒家最讲究孝道,孝是为了忠。生员学生自小所学的是忠孝之道,出仕为官之后,理所当然以为君君臣臣,乃是天下正道。
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士大夫们受到如此的看重,士为知己者死,岂能不忠君!
文官在地方州府如何贪腐,如何做官,天子自小所学帝王之道,高坐椅之上,看尽天下事,哪能被地方官员所蒙蔽。
朝廷会下令减免受灾州府的赋税,绝非因为天子朝臣仁慈。
皇庄的粮食,从未拿出一粒出来赈济,地方州府的贡品,一件都不曾少,送往京城天子的内库。
因为再步步紧逼,活不下去的百姓会造反。
只要地方州府安稳无事,其余如官员德行等皆次之。官员被罢官,贬谪,抄家流放,贪腐是最最轻的罪责。
士大夫们与兵丁手上的刀箭一样,皆是统治天下的刀!
史方今脑子转得飞快,呵呵笑道:“宁氏一族在江州府乐善好施,七少爷大义,果真有宁氏家门之风。”
宁毓承道:“不敢当不敢当。王家坳村是史县令治下,以后要有劳史县令了。”
史方今与宁毓承客套,贺禄在一旁郁闷不已,恨不得马上回到江州府。
村民家中寒酸,又冷又破,他先前坐了一下,月白衣袍袍角,沾满了泥灰且不提,缂丝不知在何处被勾,破了一大块!
一件衣衫,贺禄还不放在心上。他犹豫了下,苦兮兮祈求地道:“宁七,你多少让给我些白蜡,别都全部拿去了。”
宁毓承认真地道:“不行,一根都不能让,我有大用处。”
贺禄被堵回来,他撇了撇嘴,问道:“你要这么多钱作甚?平时也不见你花钱啊,你都骑驴,用骡车了!”
“我出三十一支的价钱,加上赋税,铺子的开支,伙计的工钱等等,估计净利在两成左右。”
宁毓承一点点算着账,贺禄读书不好,算账稍微强一些,眼珠子左右转动,道:“两成的净利,不算少了。”
以前方通判将白蜡拿在手中,上贡给贺道年的利,亦在两成左右。宁毓承的净利少,是因他的成本太高,竟舍得给养白蜡虫的村民三十一支的价钱!
要是换做他,净利肯定在八成左右,他拿大头,其余的小利,拿去给底下的人分。
贺禄很是聪明,嘴唇动了动,没有说出来。
王大牛的要价,宁毓承当时一听,就知道他以前肯定卖不到那么多钱。宁毓承并未回绝,王大牛再要多些钱,他也会一口答应。
百姓辛辛苦苦养白蜡虫,他们应当拿大头,这是宁毓承一贯的观点,养蚕人该穿得起罗绮。
这里面有最重要,亦最关键的一点,便是宁氏能在江州府有持续的影响力。
否则,养白蜡虫的利,又会被从养虫人手中夺走。
宁毓承道:“两成的利听起来多,但你首先要清楚,平水县一共才多少白蜡,最后赚到的钱并不多。养白蜡无异于杀鸡取卵,你看河边的地,白蜡树,都需要养护。这两成利,要拿一部分出来,养护当地的土地,河岸,白蜡树的种植。
贺禄听得瞠目结舌:“你还管这些?”
宁毓承淡淡道:“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宁氏从不做伤天害理之事,心中要有敬畏,敬畏天地。”
贺禄不以为然,史方今心情却很是复杂。平水县他太清楚,在江州府最穷,当年平水军之事,县里的元气大伤,迄今未曾恢复。王家坳村?过得去,其他村更为闭塞贫瘠。
宁毓承道:“王家坳村养殖白蜡虫,其余村也要养。王家坳村办识字班,其他村也要办。最好江州府都能办,都能养白蜡虫。这是你阿爹的政绩,你去问问你阿爹,要不要这份政绩?”
贺禄眼睛一亮,裂开嘴笑了,他觉着不妥,忙赶紧闭上了,幽怨地看着宁毓承。
真是,当着史方今的面,宁毓承竟说得如此直白!
史方今不去看贺禄,只当没有听到。不过,他想到空出来的通判之位,心头煎熬无比。
方通判死后,朝廷会派新的通判来江州府。要是平水县的百姓都识字,会算数,家家户户养殖白蜡虫,百姓安居乐业,这个通判之位,说不定就会落到他的头上!
史方今再也坐不住了,找了个借口离开,将王大寿叫到一边,冷声道:“王里正,白蜡虫之事,你不得从中作梗!”
王大寿愣了愣,他忙躬身下去,冷汗津津道:“有史县令的一句话,给在下十个胆子都不敢啊!”
史方今哼了声,心道谅他也不敢。
王氏兄弟的差使,能给他们,也能给别人!
史方今敲打了王大寿几句,便忙不迭跟在宁毓承身后,甚至主动帮着写契书,身为百姓都畏惧的县令,比王大寿这个里正还要平易近人!
宁毓承顺利理清了王家坳村的白蜡之事,选好了王家村祠堂做学堂,赶去了清水村。
贺禄呆不下去,赶回了府城。史方今一直跟着宁毓承,前往几个养白蜡的村子,如王家坳村那样签订了契书,选好了办学的地方。
宁毓承回府城,史今怀着一颗滚烫炙热的心,回到了县衙,盼着江州府的通判,朝廷能晚些派来。
朝廷那边尚未有新任通判的消息,不过宁悟明写了信回江州府,传来了好消息。
礼部原来的尚书中风后,嘴斜眼歪,再无法入朝为官,宁悟明升任了礼部尚书。
宁毓承很是高兴,他在平水县能顺顺利利,将白蜡拿到手,百姓的支持,只是小部分的因素。最大的依仗,还是宁悟明宁侍郎。
宁悟明这个素未蒙面的爹,真是他强有力的靠山!
不过,宁府却愁云惨淡,知知堂上空,飘散着浓浓的药味。
宁毓闵回到江州府,宁礼坤见到他脸上的伤,一口气没能提上来,直接晕了过去。
宁毓承从平水县回到府中,离宁礼坤晕倒,已经足足两天过去。
大夫住在了宁府,施针下药,宁礼坤仍旧一动不动躺在那里,呼吸微弱,半点都不见醒转的迹象。
宁礼坤要是去世,宁悟明就得回来丁忧。
丁忧三年,三年过去,宁毓承在平水县的白蜡虫之事,估计就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