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摸不透。
有些话,即便没有得到确切回音,可一旦出口,就像在他心头的荒原,如野草一般不断地疯长。
之前不敢去细想的情节在脑海中周而复始地回放。
他想起,她曾向他问询那名佛子的下落,说她听闻他来了长安,想要见他一面。
他冷淡地说他已死在西域,她面上流露出的错愕以至于落泪纷纷。
从前,她的眼泪掺杂的虚情假意太多,他已辨不分明。
“她在宫里会死的。”洛枭并不知晓她真实的身世,却好像料到了她的际遇。
心绪再难平静。
漏夜的残烛暗了下去,边塞呜咽的风中,传来敲击金柝的声音。城外突如其来的马蹄声,是长安来使,奉皇帝之命,急召他入宫述职觐见。
他在京中的地位,虽仍旧高高在上,却危若累卵。
皇帝重用新臣,培养了大批初出茅庐的寒门举子,扶植新的权臣,取代他,对抗根深蒂固的世家。帝王之术,在于制衡。
北匈南下劫掠,又逢荒年,生民流离失所,冻馁遍地,民怨纷纷,财政紧缺。这一番罪责需要有人背负。
勤政殿御前,皇帝将一盏滚烫的茶水砸在他脚边。
终是到了敌国破,谋臣终的时候。她曾为他批下的谶命,就要应验。
他也早已算到了必有今日,但他尚有最后一谋。
于是,他先斩后奏,未向皇帝请示,便私自将大梁数百座寺庙内的镀金炼铜佛像尽数熔去,用来铸造铜钱,下发赈灾。
谁能想到以佛入道,被天子尊为国师的圣僧,有朝一日会当众背弃佛门,破灭三宝呢?
群臣大惊,朝堂震荡,一时间佛门信众沸反盈天,弹劾的奏章如雪花纷涌。
皇帝借此机会,顺理成章地卸了他兵权,将他一路贬至禁军衙司,以平民愤。
灾民安定,财政稳固,又去一权臣,所有好处都让皇帝一人占了。他以自身设下的计谋,他知道皇帝不会拒绝。
最后一日,他上交入宫的腰牌,离开勤政殿之前,一直沉默的皇帝突然叫住了他:
“她在宫中幽禁数月,太过凄苦,无人为友,唯有国师一汉文师父。你走前,去看看她,替朕,宽慰于她……”
“待朕平息一切,定会还她自由。”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即便是九五至尊,天命所归,也有不可为之事。
即便他并不愿意,可皇命难违,他最后一次来到了明霞宫。
不为别的,就怕失控。
塞外还是寒冬,京城已有最早的春花开了。
明霞宫是皇帝当初亲自督建,满庭皆是曼妙的花树。冬雪未化,春花初绽,姹紫嫣红开遍,清风一吹,鲜妍各色的花瓣纷纷扬扬,飘零下来,最后悠悠落在女子的袖口。
时隔一年半载,他又见到了她。
庭院里,就她一人,服侍的宫人不知都去哪里偷懒了。
她未穿氅衣,只着一身滚毛绒边的襦裙,冰天雪地里,颜色清素得仿佛能和雪融在一处,随时都要化去。
宫墙连绵的赤色,满庭烂漫的落花,与她格格不入。
她背对他,微微俯身,捡了一条枯枝,在雪地上写着什么。
听到脚步声,她微微抬首,回眸,见到他时,目中流露出一丝慌乱,莲步轻移,将刚写好的字迹迅速地抹去。
他缓步走过去,低垂的眸光一扫,只在地上隐约见到一个“洛”字。
原是在写她自己的名字。
其实他忘了,他也曾姓洛。
拂过的雪渍将字迹覆盖,好似就能将情愫掩埋。
转瞬间,她已恢复了平日桀骜不驯的神色,背着手笑盈盈地走向他,依旧带着几分趾高气扬:
“法师怎么今日有空入宫?”
“听闻法师背弃佛门,被言官弹劾,又被陛下罢免,还为天下信众唾弃,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了……本来是首屈一指的大梁国师,我都替你感到惋惜后悔呢。”
同样是囚徒,非要讽他一番。
这是她残留的倔气,许是因他突然造访,见到了她幽禁宫中的模样,她便硬是要嘲讽他的落魄,显得自己的处境也不是那么不堪。
还是如此不改的顽劣。
可又实在美丽。
她这一株蔷薇唯有带刺,才最是鲜活。刺他的魂,动他的魄,惊他的心。
“我教过你的。亦吾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尤未悔也。君子追求心之所向……”他凝视着她乌灵灵的眼眸,道,“纵使万罪加身,永堕阎罗,亦不会后悔。”
她垂眸不语,似是在回味他的话。
这一句楚辞,对她一个汉文初学者而言太难了,她或许听不懂,又或许他从前所教的字句,她从来不会放在心上。
她檀口微启,唇瓣张了张,想要说些什么。红艳艳的口脂在苍白的脸上有一种几近妖冶的意味。
那一夜,他尝过她的唇,流连不去,吻了千千万万遍。
他收回目光,最后鬼使神差一般,不由问了一句:
“那你呢?入宫为妃,可有悔意?”
她微微一怔,从口中叹出一口气,白茫茫的雾很快消散了。她只是笑了笑,轻声道:
“法师,你不知道,我的人生从来不由我自己选的。”
他上前一步,面对着她,目色沉静而又汹涌如潮,淡淡道:
“如果这一次,你有选择的权利呢?”
……
一夜过去,他思虑良久,最后召来了邹云,也向塞外的洛枭递去了一封密函。
一月后,北匈大军如期压境,这一回,是一丝一毫都未扰边境生民。只是他向洛枭定下的条件,为了她,洛枭自当应允。
满朝大臣面面相觑,无人敢应,邹云称病不出,最后又只剩下他一人。皇帝只能再起用他,却只给了五千兵马,对抗北匈一万大军。
棋局收官,最后一谋,以己为饵,只为再救她一回。
皇帝在为兵伐朝事焦头烂额之际,宫中防备松懈,他连通禁军将她从明霞宫里调包,送出了长安。
她受了风寒,尚在病中,昏昏沉沉,出了长安数十里后才清醒。
他选了一条人迹罕至,却又风景秀丽的路。那些曾在诗书里教授予她的万里河山,最终可以让她亲眼见一见。
玉门关前,送她千里,终须一别。
他将一直藏在怀袖里的一枚绳结送给她。
中原汉地的习俗,她并不熟悉,所以并不会知道绳结所蕴含着他的心意。
即便只有一夜夫妻,她收了他的绳结,也算结过发了。
就像他曾做过的梦一样,做一对红尘里的寻常夫妻,不求大富大贵,不求诸事圆满,只求平平淡淡携手走完一生。
可惜,所求不过寻常事,却从来求不得。
他知道,将她送回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