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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甘地仰头望着他,争辩道:
“可我听有人说,几年前他来了长安……”
“他死了。”他面无表情地重复道,黑沉沉的眼凝视着她。
她朦胧的眼眸忽然迸射出灼人的光,唇瓣因紧紧咬着而分外嫣红,血色一般。她不管不顾逼近他,声声质问:
“你骗人!你都没见过他,凭什么说他死了?他若是死了,死在何处?尸骨又葬于何处?他是名震西域的佛子,为何死了一点消息都没有?”
她觉得不可能,硬是要罗列出一桩桩理由,想要说服他,或是说服自己。
他垂眸,余光里只有那支步摇闪烁的金光,在烛火中明灭不定。他冷冷道:
“佛子洛襄,游历西域之时,死于高昌国。尸骨掩埋于一场巨大的沙尘之中,无迹可寻。”
“高昌?他怎么会去高昌?”她仍是不可置信地望着他,眼底濡湿一片,“他的事,你怎么会知道得那么清楚?”
他收回目光,淡淡道:
“陛下命我经略西域,佛门之事,我自然无所不知。”
她似是被说服了,手执他的袖口,松了开来。身子无力地瘫倒,倚在屏风前。她垂着头,嗫嚅道:
“他从前说过,他想要去大梁的长安弘扬佛法,翻译经书……”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又挺直了身,一步步走向他,像是穷途末路一般死死盯着他。
“出家人不可妄言!”她变得气急败坏起来,口不择言地道,“你一定是嫉妒他。你嫉妒他辩才声闻西域,嫉妒他能著书译经,信徒百万,名垂千古,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僧人!”
在她眼中,他曾经是这样的人么?
他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却始终没有笑出声。
眼前的女子分明还是从前的模样,一生气起来就跳脚,倔强得要命,像是一只家养的小兽,表面在甜蜜地舔舐,下一刻就要扑上来撕咬。
上一回,这只小兽,最是浓情蜜意之时,亦狠狠咬伤了他,鲜血淋漓,至今未愈。
他静静望着她,渐渐地,他的眼眶像是蒙了一层淡淡的雾气,莫名地发酸。
许久,他回道:
“他没有著书译经,也没有信徒百万,更不会名垂千古。”
佛子背弃了佛法,确确实实已是个死人。
她仿佛被这一句所震颤,止不住地在发抖。她明白过来后,巨大的茫然顷刻间攫住了她。
一直凝在那双明眸里的泪,终是在这一刻落了下来。
她避开了他的目光,似是不敢再看他,低声哽咽道:
“是我害的。”
像是在向他确认,又像是自言自语。
在乌兹王庭之时,已见过太多次她的泪,由是,他分不清今日的泪有何分别,到底又有多少真情。
他也不愿去细思,去追究,刨根到底。
无论真情还是假意,他从心底里实在憎恶她所流露的愧疚。
他想要的,分明不是愧疚。
“娘娘最好认清自己的身份。”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唤她“娘娘”,俯身下去,低声道,“前事已矣。若还要执着,只会害人害己。”
一语如同轻舟已过万重山。
他的话,闻之,残忍又无情。内里,却是最后的柔情。
西域和长安从前从无互通,近日西域初定,通路方开,若是她一意孤行想要找他,被有心人察觉,扒出她曾在乌兹色诱佛子一事,她在宫中的处境只会比现在更为艰难。
她好似被他窥到了不可与人道的阴私,惊恐地望着他,既是屈辱又是狼狈。
在她惧怕的注视里,他收起被她揉皱的怀袖,恢复凛然如初的神色,转身离去。
一刻都未有回头。
原来,她还记着他。
可他宁愿,她早已忘了他。
***
那一日过后,北匈再度入侵,边关告急,他自请离开长安,与大将军邹云远赴大漠,抗击北匈。
哪怕经久克制,惯于隐忍如他,竟也会在她提及佛子之时,露出一丝无法压抑的情愫。
他不能放纵自己。也没有资格放纵自己。
缝隙哪怕再微小,一旦裂开,破绽只会越来越大,最终将人吞噬。
天山漠北,南昆仑、北祁连,山下瀚海八百里,八百里瀚海无人烟。
行军艰难困苦,风餐露宿,时常迷失向导,或许全军覆没,死在大漠风烟之中。他却因为远离宫阙,远离她,而觉得心安无比。
其中一夜,筹备多日的突袭北匈营地得手,战事接近尾声,一切顺利,可主将邹云却浓眉紧锁,不曾展颜。
少年将军将军一身银甲,在中军帐前独立良久,塞外的大雪如鹅毛纷扬,落满他的肩头,剑眉浓睫都覆上一层白霜。
作为从不饮酒的主将,当夜却拎着一壶酒,踏入他的帐中,闷声饮酒不语,身上簌簌的积雪经久不化。
他才得知,原来是从遥远的长安传来消息,盛宠之下的姝妃竟然“病”了。
许是春寒料峭,寒意未散,她伤了风,病得不轻,缠绵病榻数日,独居宫中,未有见人。
可根据明霞宫的内侍说,她这一病,好像脑子也病糊涂了。前日,她不仅朝圣驾的探望冷眼,还拒绝陛下当夜留宿在明霞宫,之后,更是公然抗旨不遵,不愿入夜去勤政殿侍奉。
毕竟,当今皇帝的勤政殿,连皇后未经传召都是进不去的。这本是独属她一人的殊荣,她在宫中傍身的筹码。
她说不要就不要了。
一个昔日的宠妃跌下高台,在宫中是如此喜闻乐见,以至于谣传愈演愈烈,说她本是北匈的细作,用西域妖术蛊惑了陛下。
陛下年富力强,又是真龙天子,有龙气在身,轻而易举破了她的妖术,所以大梁的北匈战事才最终得胜。
无稽之谈,却为人津津乐道。
听闻陛下也生了疑心,不再踏足明霞宫。唯一一回难得前去看望,她却惹得龙颜大怒,当下就被幽禁宫中。
她一异族,已经不会有子嗣,背后又无势力,如此令龙颜大怒,必将为陛下厌弃,最后只会沦落冷宫,成为废妃。
邹云知他是出家人,从不饮酒,也不勉强,最后独饮喝醉了,倒在他的榻上,一夜都在喃喃自语,甚至用唇语轻声唤她的名字。
他将人安置,默不作声,彻夜在案前往长安送去几封信。
帐外一夜大雪,他的帐中灯火微茫,火苗在他冷肃的面上投下缱绻柔情的光影。
对她,哪怕远隔万里,他始终做不到视而不见。
……
为了为她洗脱通敌的嫌疑,他彻夜布局,将计就计,上书言明军中确有北匈细作,乃世家武将,已为他擒获。
皇帝早将外戚掌兵视为心中大患,借此机会,拔除了世家大族在军中的布置,自然乐见其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