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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阿爹一直坐在他身旁,一面伸臂默默揽着他不让他跌倒,一面还搂着阿娘在读一本他看不懂的经书。
雪白干净的锦袍登时染上了一个浅浅的小脚印。洛观明心虚地缩了缩身子,躲在男人宽大的袍袖后面。
“洛观明,你给我下来。”
朝露本是倚在男人肩头昏昏欲睡,见状低斥他一声。她撩起他踩脏了衣袍,掸了掸,觉得甚是可惜。
她就喜欢看他穿一身白。
素手只轻轻拂过,就被一双大手握住,温柔地揣在掌中,慢慢摩挲。
“无妨。”
洛观明松一口气。他不知阿爹近日为何对他格外宽容,许是在阿娘面前才未冷脸。他还未松一下一口气,就被一双手轻轻揪了揪耳垂。
朝露蹬他一眼,警告道:
“一会儿婚宴上很多人,你再胡闹,我回去就把你送去佛寺,当个小和尚,头发全剃光。”
小团子愣了片刻,“呜哇”一声哭了出来,肉团般的小手慌忙捂住头顶:
“我不要剃头。”
朝露拧了拧眉。
他出生的时候,她在大梁皇宫里,每日手抄佛经,不知念了多少的经,怎么这孩子一点佛性都没有。原本想将他送去佛寺修行,万一将来能养成一个佛子,也算是一桩善缘因果。
可这团东西自小一到佛寺就大哭,哭声高亢嘹亮,惹得诵经的高僧师父们频频回头,面露异色。
她再也不敢带他去佛寺了。只会在平日里吓吓他,让这个混世魔王乖巧一些。
朝露叹口气,仰头看向一旁专注看书的男人,脸颊蹭了蹭他的肩头,小声道:
“你说他,到底像谁?”
“像你。”他翻动书页,目光落在字里行间,回答得自然而然。
“我才不是……”朝露抬起头,睁了睁眼,嘴唇抿起。
“像你。”他将经卷放在膝上,手掌宽大温润,抚过她纤巧的下颔,将她的脸微微抬起。
“看到他,就像看到你。我很喜欢。”他凝视着她,唇角漾开一丝浅笑,“朝露,你的幼时少时,我无缘得见。有了他,就好像同你一起经历一遍我未曾参与的过去。”
朝露浓睫扑闪,抬眸睨他一眼。
那么久了,他一本正经说情话的样子,还是能让她的心止不住地悸动。
洛观明才几个月的时候,她的夫君还处于初为人父的懵怔之中,需要反应一下才意识到自己已有了儿子。
待小团子渐渐长大,五官成形,生得粉雕玉琢,眉眼像她,轮廓像他。
她看着他纠正儿子的站姿坐相,小至庭院里的花名,大至读书识字,他都一一教予他。将满地乱爬睡在大殿的他抱回床榻;有时候,只在旁静静看着他扯坏侍官的袍子,等他自己来面前规规矩矩道歉认错。
他为父,严肃却不呆板,温和却不宠溺。平日里张牙舞爪的小团子被他训得服服帖帖的。
小团子初时是黏她,后来开始十分依赖他的父王。
父子俩站在一起的时候,小团子的背都会笔挺如松,人也变得安安静静,不吵不闹。一大一小,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她有时候不禁失笑,好像看到幼年的自己被他手把手教养的感觉。
马车里,闹累了的小团子倚在他膝上睡着了。
朝露覆上他的手,侧脸躺在他的掌心,不甘地道:
“他为什么不像你?像你多好,端端正正修佛论道。我们可以还佛门一个小佛子。有你教,他一定能学得很快的。”
“不必强求。”洛襄的手轻轻摩挲她柔嫩的面颊,淡淡道,“佛寺清修,并不适合他。”
掌心的她睫毛颤动,挠痒痒一般,侧过脸,抬首看他,问道:
“那你幼时在佛寺,又是什么样子的?”
“日出前早课,课后由师父单独授业,讲授佛经,共三藏十六部,诵念佛偈。午后入定半个时辰,习梵文、汉文,自译经文,与寺内高僧辩经。晚课后,修习戒律,练武强身…”
“太苦了。”朝露听得直皱眉,摇摇头。
记得从前在莎车王寺随他修行了几日,光早课晚课就累得她够呛。
她虽对洛观明素来严厉,但也舍不得小团子受这样的苦。
他说得轻描淡写,可她知晓,他为佛子时,万众瞩目,寄予厚望,所下的苦功只会比之更甚。
这样的清苦,才养成了他沉毅高洁的品性。
即便自幼时便被生母放弃,又被乌兹先王送走,孤苦无依入了佛门,他仍然心存清明善念,从无怨怼之心。
朝露仿佛能看到一个孩童瘦小的背影,孤独地跨入寺庙大门。她心底泛疼,忍不住贴近他的怀抱,搂紧了他。
苦吗?洛襄自问,其实昔日修行旧事已记不大清了。他虽还保持着每日早课晚课的习惯,时常与寺里的僧人一道翻译有疑难的经文,可这颗心早已随着她入了红尘。
如今,着眼之处,在她,在家国,在天下,已不在个人的苦修。
小乘佛法渡己,大乘渡人渡天下。
他有了两全之法,与她在一道,哪一处不是甜?
洛襄俯首,吻了吻她的发顶,一大一小搂在在怀,清冷的眉眼舒展含笑。
金銮马车晃晃悠悠,驶入乌兹王庭。
……
乌兹王娶妻,各处宫殿红绸绵延,宫灯高悬,一片喜气洋洋。
喜宴上,洛观明看得眼花缭乱。阿娘就去帮漂亮的新娘子舅母打理见客。舅舅在接见使臣遇到一些麻烦,阿爹被请去商议。最后只剩下三两侍官照看他。
洛观明在王庭里背着手,闲庭信步地游荡。他随意七弯八绕就躲开了侍官,步入湖畔深处。
湖里有几尾肥美的红鲤时不时露出水面。
都是他在高昌没见过的。高昌王宫里种满了阿娘喜欢的玉兰花,池子里也只种莲花,从不养鱼。只因阿娘一次偶尔说,将他们困在一池湖水里,怪可怜的,阿爹便全放生了。
洛观明玩心大起,小心翼翼地撩起裤脚,沿着湖岸的鹅卵石下水,想要捞一尾鱼上来玩。他的小脚丫一步一步往水里走,岂料鹅卵石长满苔藓,湿滑无比,他一下子滚落进了湖水里。
他不会水,虽然湖边前滩水不深,可他立不住,只在水里扑腾,灌了几口水,连呼救都喊不出来。
白藕似的手臂向上伸直,人越来越往湖心深潭去的时候,他的腰被一双劲臂猛地扣住。
有人将他卡着臂弯里,踩着水将他提上了岸。
那人走上岸,将他放下来,向其中一人俯身行礼。
洛观明伏在地上呛水,眼角有一缕金纹藏青锦缎的袍边微微拂动。那锦袍底下绣满山川江河,浸了少许湖水,被泅染成更深的墨色。
是这个人让手下救了他。
洛观明吓得不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