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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西窗烛(四)

作者:步月归字数:3658更新:2024-11-22 04: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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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内宫,马车行在玄武街上,两侧珠帘绣额,灯影摇荡。

郁仪坐在马车里,静静思考着应对之策。

三千营是在王兼明被流放后才到太后手里的,此刻正是最动荡不安的时候,不论是权柄交接还是排除异己,都在紧锣密鼓地进行之中。

兵符拿到手中不难,难的是如何将将士们的心一并收服。

不怪顺天府的人害怕,这几块假令牌可大可小,若日后太后追查下来,他们也不想担这个责任。

事情发生在京师以西的一处山脚下。

这座山名叫雁回山,山中怪柏林立,山峦巍峨难攀,就连北飞的大雁都会望而却步。

顺天府在此地设下关卡,盘查出入京师的户籍与随身物品。只是此地并非要道,所以来往经过得人并不多。

若是想夹带物品进入京师,总该从闹市借道,走寻常百姓与货郎最喜欢的大道,如此一来也更加容易蒙混过关,何至于在此人烟稀少之地,冒着被发现的危险,将令牌藏入私盐之中。

太后对于盐引一向管辖得很紧,官盐与私盐的界限也分外明晰。

由于官盐的税金太重,故而私盐虽屡遭遏制,依然没能彻底断绝。

兴平年时,私自贩盐的商贩最终会被判处流刑,太平年时渐渐好转,只需要补上双倍的税金便可出狱,说到底也是朝廷实在缺银子,不得已才开了这道口子。

私盐与三千营二者,原本并不能扯上关系,如今竟然会牵扯到一起,必然是有蹊跷的。

郁仪乘车来到雁回山下,顺天府的人正将七八个盐商围在正中查验盐引。

盐引是真的,只不过只签批到了太平元年。

两边人正争得不可开交,盐商说自己的盐引只是还没来得及找官府换新的,顺天府说你此刻手里的盐引已经失效,卖的就是私盐。

见郁仪上前来,锦衣卫对着他们介绍说:“这是科道的苏给事。”

又对郁仪说:“北镇抚司还有事,我们把马车和车夫留给苏给事,你可以自行回去。”

郁仪点头谢过,他们便翻身上马,很快消失在视野里。

顺天府的一名知事将假令牌拿来给郁仪看。

他指着令牌的几处位置说:“令牌是用一整块精铁做的,他这块明显是后来熔了重新铸的。”

盐商大呼冤枉:“这些盐是我从浙江运来的,在大同卖了五成,余下五成想要运到京师中卖,这几块铁玩意儿究竟是如何到我这盐缸里的,我也根本就不知情。”

郁仪看过类似的卷宗,其实这样的事原本就不难审理。

“那就先抓去衙门里,先验了这盐引的真伪,再审一审这令牌的来由。”

她说完这一席话,就见顺天府知事朱道生将她请到一边。

“其实,这个案子还有另一个法子。”

他瞟了一眼那几名盐贩,压低了声音:“虽然先帝在时视贩卖私盐为洪水猛兽,其实这私盐在咱们这一朝早就不算什么了。先免了流刑,后来就连杖责都减了,只是罚三倍的税银而已。方才那个盐贩子说,只要今日高抬贵手,他愿意把三倍税银

当场付给咱们。”

郁仪见他目光殷切,知道这三倍的税银已经打动了这名朱知事。

“他的罪名可不单单是贩卖私盐那么简单。”郁仪轻声说,“三千营是才回到太后手中的,此刻出现的几块假令牌疑影重重。此人必然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不惜想花重金将你我收买,可这样一来,三千营的隐患未消,他日或将酿成大祸。”

朱知事道:“这几块令牌,咱们也抄没了,他们自然也就没办法拿它害人了。”

他眼珠儿微转:“苏给事不知道吧,这三倍的税银可比你想象的多多了,你在科道忙活六七年,都不见得能存下这么多钱。”

他悄悄比了个一的手势:“他愿意给五百两。我想着在场的衙役每人给十两,还能剩下四百两,你我每人二百两,如何?”

他进一步压低了声音:“这盐贩子是体面人,他知道给现银对苏给事不大方便,所以随身带了银票,这样也不易被发觉。”

郁仪沉下脸来:“这是银子的事吗?若他今日只是携带私盐,我便不会同他纠缠,交了罚金便能让他离开。你们分明也是害怕假令牌的事情暴露,才要请科道的人过来做个见证,日后若有事发,也能担上一半罪名。”

“纵然是四千两又如何?”郁仪拧着眉,“若三千营出了岔子,京师动乱,只怕你朱知事九族难保。”

朱知事听罢她一席话,暗骂了一声死心眼,招呼衙役们说:“得了得了,都别看了,赶紧拿人吧。”

这些衙役看向郁仪的目光中都带了一丝不满。

十两银子是他们大半年的俸禄,足以让他们愿意铤而走险了。

人群中有人说:“早知道就不听朱知事的话了,现下煮熟的鸭子都飞了。”

另一人道:“我老娘病了数日,若有这笔钱,我就能为她抓药了。”

“是啊,我婆娘每到秋天就发愁,家里三四个半大的小子,一天能吃两锅米饭,还嚷嚷着饿……………”

他们只不过是顺天府最底层的差役,一个人身上都背着一家人的担子,什么为国为民,在他们眼里都只是空谈而已。

他们想要钱,能治病救命的钱、能让子女吃饱饭的钱。

夺了他们的钱,就是要他们的命。

这群人里,有些人的眼中是欲望,有些人则是期盼的恳求。

对于前者,郁仪尚能忽视,而后者目光中的殷切,却让她心里一酸。

她依然记得张濯说过的话:她不能替任何人原谅他们。

郁仪的余光中落在那名盐商身上,他看似漠不关心这边发生的一切,唇边却有一闪而过的笑意,像是胜券在握,知道苏郁仪一定会就范一样。

见场面一度陷入焦灼,他唇边又挂上更深一重微妙的笑意:“若你们实在为难,我愿付一千两酬劳。”

又翻了一倍。

这世上除了生死之外,还能有用银子解决不了的问题吗?

如果有,只能说明银子还不够多。

这句话既出,场面一度安静下来。

这种安静就像是藏在汹涌的波涛之下的,几乎要沸腾的暗流。

郁仪已经懂了,这是一个针对她的局。

此地荒山野岭,她不过是一个女子,难逃寡不敌众四个字。

“我若是朱知事,我就不会派人请苏给事过来。”盐商说得意味深长,“这样诸位能分到的钱,还能更多一些。”

云越压越低,显然是要下雨了。头顶几声寒鸦哀鸣,雁回山上光秃秃的树木,对着天空伸出嶙峋的枝桠。

“我们索性捆了她,这样她的那一份也是我们的了。”不知是谁喊了这么一句。

有人胆怯了:“她可是朝廷的人......”

盐商笑道:“你们别忘了,这里可是雁回山。”

“山匪横行,野兽啸聚,她在来时路上有了什么闪失,也不关你们的事。”

衙役们终于沸腾起来:“我们听你的!”

朱知事也有些慌了:“你们听着,银子归银子,不能害命啊.....”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这群人原本就靠着微薄的俸禄讨生活,哪里还能顾得上这些。

“我知道这笔银子数额不少。”郁仪背对着风站着,“只是他说一千便一千,说两千便两千,你们就不怕他今日诓你们害命,然后一走了之吗?”

“一千两银子有多少,你们难道不知道吗?”

她用手指着盐商的盐缸:“即便是这样的大缸,也能装满四五缸。

“若要兑一千两的银票,总得去钱庄验明正身,你们当中又要选谁去验?”

郁仪的话的确起到了几分作用,沸腾的人群像是被泼了一瓢冷水,登时便安静了下来。

是啊,这不是五两十两,这可是一千两。

众人面面厮觑,显然也在考虑这句话的合理性。

眼见着计策不成,盐商冷笑一声:“我给的真金白银你们不信,她红口白牙的话,你们便信了吗?”

郁仪没有注意到,盐商的一名随从已经悄悄在向她的方向靠近。

她冷冷凝睇着他说:“早听闻商人重利,我如今终于领教到了。你赚着来路不明的银子,蛊惑朝廷官员,是要被判斩刑的。”

“既然你们想谋财,我也可以为你们指一条明路。”她指着那盐商,“抓了他,把他伪造的令牌查清缘由,我亲自为你们向娘娘请赏,一人总不少于百两,如何?”

眼见她越说越得人望,盐商与随从对视一眼,她的话音才落,那名随从突然自她颈后重重一捏。

想来他也是个练家子,这个手法虽然不重,郁仪身子一软,若不是他顺手撑了一把,她便差一点摔在地上。人已经没了意识,盐商的随从便将她捞起来,像扛个物件一样放在肩上。

盐商从袖中取出一张纸:“这是一千两银票,你们拿去吧。”

朱知事其实已经害怕了,尤其是看见苏郁仪无知无觉地被这群人扛在肩上,拿银票的手简直都在抖。

他心里只余下了无尽的后悔。

今日就不该拦下这个盐贩,也不该因为害怕担责任而派人去请科道的人。

事情到了此刻,便一发不可收拾,他犹豫地对盐商说:“她到底是朝廷的官员,你们了结了她,只怕要引火上身。不如......不如把她交给我吧。”

身后立刻有人对朱知事说:“她醒了还会放过咱们吗?”

“既然有人愿意替你料理了她,还不用脏了你朱知事的手,你只当作不知道不就好了。咱们都能为你作证!”

这一切就像是早已预料好了一般,盐商显然对这个场面极其满意,他将郁仪放在一口没有装盐的空缸里,盖上盖子,又在盖子上面压了一块大石头,赶着马车便向山上走去。

只余下朱知事两股战战,跪坐在原地,久久回不过神来。

他望着苍白阴沉的天空,痛苦地捂住了脑袋。

苏郁仪是谁,太后娘娘面前的红人,张大人亲自从松江选的女进士。

如今在科道中风头正盛,可以说是当朝新规也不为过。

朱知事知道,他在顺天府的仕途,终究是彻底断送了。

他只盼着自己能不被牵连,让这个案子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层层叠叠的陈年卷宗里。

至于那笔烫手的银子,他到最后都没敢收,找了个胆大的衙役去涿州的钱庄取了现银回来,分给了余下的那一群人。

若真是一场噩梦,朱知事只盼着这个梦早点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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