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翰林院的翰林官并不是很愿意使唤贾璋。
一来,贾璋是阁老承认的徒孙,还是赵学士的师侄。
万一把他得罪了,以后自己在翰林院还能有好日子过吗?
贾璋他年纪这样小,受了委屈哪有不找家长告状的?
一来,贾璋出身于勋贵门庭。
勋贵与国同休,生活豪奢,这是人人皆知的事情。
因此,但凡长了脑子的人都能猜到贾璋在荣国府是怎样金尊玉贵地长大的。
这些翰林官们的心底也都藏有这样的疑惑,那就是这样金尊玉贵地长大的子弟,能吃得了当差的苦头吗?
谁能想到贾璋他这么能干?
不到十天,贾璋检阅文稿的速度就超过了不少年轻的庶吉士。
除此之外,他还学会了如何拟定文书,如何编纂实录,如何草拟圣旨……
他不过是十来岁,在很多人眼睛里还是个孩子呢。
但实际上,他一个人比三四个年轻的庶吉士还要更得用一些。
好几个年轻的庶吉士看着贾璋稚嫩的面孔与他身上的监生斓服,都产生了难言的羞愧之情。
他们居然还不如一个孩子能干。
这些庶吉士们感到羞愧难堪,但修撰和编修们却没有那种情绪。
他们很高兴贾璋能这样能干。
每年最后一个季度里,翰林院里都忙得要命。
到年底了,不管是修实录的,还是修会典的都得拿出点成果来。
乾元帝可不养吃闲饭的家伙。
不想离开翰林院外放到穷乡僻壤,就不能潦草度日,塞责差事。
在这种忙碌的时候,贾璋这种聪明能干的国子监生自然会被大家喜欢。
毕竟贾璋节约了他们每年教导历事监生的时间,还能给他们帮忙,减轻他们的工作负担。
虽然后头赵学士只让贾璋每天工作一上午,但是有人帮忙,总比没人帮忙好上许多。
翰林院里和贾璋关系最好的翰林官是赵仪手底下的吴修撰和韩修撰。
吴修撰是贾璋的老熟人了。
吴修撰是蒋凤举的旧友,多年前贾璋在陈瑞祥家的藻园文会上初次见到他。
那时吴修撰还只是编修呢。
这么多年熬下来,他也升任翰林院修撰了。
而韩修撰是四年前的状元。
他为人豪爽,不拘小节,有燕赵慷慨之气。
贾璋喜欢和这样的人交朋友。
和君子交朋友,他自己也觉得安心。
韩修撰哪里都好,就是脾气不太好。
和他同科的榜眼擅长拍马,已经被张泰维张阁老要走,去内阁做他的专职中书了。
和他同科的探花也因为在御前奏对得当,被调到了吏部任职。
如今对方已经升到了六品,和韩修撰平起平坐了。
只有韩修
文字里面推演出昔年的刀光剑影,总结出各地官员的当政之法。
这些东西对如何做官也是有很大的帮助的。
最重要的事情是,这些东西只有翰林院有。
就连翰林官们都不能把翰林院书籍借回家看,只能在抄录后带走。
不过翰林官们可以抄录的也是普通书籍。
实录不被允许抄录。
所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贾璋在国子监历事的时间有限,赵仪当然不会让他在外头瞎忙浪费时间。
拿着他批的条子去读这些在外头找不到的书才是最要紧的。
贾璋并没有辜负赵仪的好意。
即便他读书的速度很快,他还是每天都如饥似渴地徜徉在书山之内。
而且他每天都会把自己的读书心得交给赵仪和叶士高。
他的读书心得质量很高,叶士高和赵仪看了后都很满意。
除此之外,贾璋给其他翰林帮忙时亦是尽心尽力。
赵师叔让他下午去看书的做法是不合规矩的。
他做事时用心一些,也能最大程度地平息那些不太好听的流言。
就在贾璋在翰林院勤谨当差时,京城里飘起了轻薄细碎的雪花。
宫城团回凛严光,白天碎碎堕琼芳。但是,住在宫城里的乾元帝却生不出赏玩冬景的雅意。
他又生病了。
在戴权的伺候下,乾元帝喝下了齐守礼开的药。
他瞧着殿内插着红梅的玉瓶,心里只觉索然。
他还记得他小时候最是有一份古怪脾气,一到冬天就要在案上供上一枝红梅。
若是没有红梅,他便不肯读书。母后为了让他好好读书,每天都会让嬷嬷去御花园折梅。
那是一段多么轻松快意的时光呀。
母后已经去世很多年了,他也老到了现在这种地步。
不知道明年他有没有力气去御花园踏雪寻梅呢?
想到这里,乾元帝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他接过戴权递过来的燕窝雪蛤汤,喝了两口,压下了那阵咳意。
然后对戴权道:“让他们三个进来吧。”
人不服老不行。
若想多活两年,还是得退位。
即便他不甘心。
戴权接过了乾元帝手里的汤盅,将之放到一旁跪着的小太监手里。
然后转身走出了东暖阁,把那几位在外间等着的大臣们带了进来。
“陛下,杨阁老、张阁老和严大人到了。”
外面等着的人正是东阁大学士杨宗祯,琼英殿大学士张泰维,以及京营节度使严敬。
走进殿内后,三人齐齐跪下行礼:“臣等叩见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此事乾元帝已经从床上坐起来了,他对眼前几人道:“众爱卿不必多礼,起来吧。”
“戴权,赐座。”
杨宗祯等人从善如流地站了起来。
戴权也带着几个小太监给杨宗祯等人把座位安排好了。
乾元帝时常越过内阁,直接叫杨宗祯和张泰维来东暖阁议事,这件事其他阁臣都知道。
周东野和李汲对此很是不满,但他们清楚,这是皇帝分化相权的手段。
他们绝不能对此表露出任何不满来。
甚至不能因为此事为难杨宗祯和张泰维。
他们伺候的这位陛下是出了名的小心眼,谁知道他们为难了杨宗祯和张泰维后,陛下他会怎样想?
杨宗祯等人落座后,戴权就把刚才做活的小太监们撵了出去。
殿内伺候的人也全都变成了聋哑的太监。
杨宗祯见戴权如此郑重其事,便知今日必有大事发生。
他的心瞬间提了起来,大脑里也敲响了警钟。
他有一种预感,接下来的事必然是是他人生命运的转折点。
他必须做好准备,全力以赴地应对接下来的情况。
杨宗祯从来都不轻视自己的直觉。
在宦海沉浮的几十年里,他的直觉不止一次挽救过他的身家性命与政治生命。
接下来的事,绝对值得他郑重以待。
杨宗祯自觉自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不管乾元帝说什么他都不会惊讶了。
但他还是没有料到,乾元帝脱口而出的话居然这样让人震惊。
“朕老矣,齐守礼说了,朕的身体已经不能挑起九州万方了。”
乾元帝这句话刚说出口,殿内就跪了一地。
杨宗祯和张泰维刚想说话表忠心,乾元帝就摆了摆手,继续道:“朕说的都是真心话,朕想退位颐养天年了。”
“但是朝廷需要天子当家,盛朝的子民也需要英明的君父。朕为你们选定了出色的新君,就是六皇子景王。”
“老三被圈禁了,老四有才无德,老五身体不好。如此一来,六皇子就是诸王里最年长了。国赖长君,老六当国,朕很放心。”
就在张泰维被这个惊天霹雳般的消息震得手足无措时,杨宗祯发挥出了他有史以来最好的演技。
他伏惟哭泣道:“陛下,陛下!您突然生出了退位之念,臣实在惶恐至极……”
他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你惶恐什么?”
乾元帝饶有兴致地问道。
“自臣记事以来,国朝天子一直都是陛下。如今陛下突然要退位,臣只觉得天都要塌了,又怎能不惶恐呢?”
乾元帝笑骂道:“别拍马屁了!”
“杨宗祯,你告诉朕,景王是不是最合适的新君人选?”
杨宗祯毫不犹豫地道:“陛下,臣不知景王是不是最合适的新君。几年前臣就说过,臣只盼望陛下健康长寿,不忍思及新君之事,因此也不知道哪位王爷最合适。”
“新君是您选定的新君,臣只需要按陛下之命效忠新君就是了。景王爷是您选定的新君,必然有过人之处,否则也不能得您青眼。”
“就算有什么不好之处,陛下日后再教导新君为政之道也就是了。”
“有了陛下的教导,景王殿下一定会和陛下一样英明神武的。”
乾元帝听到杨宗祯的话后笑了起来。
他确实很满意杨宗祯给出来的答案。
他转头看向张泰维,鹰一样锐利的眼睛与张泰维的眼睛对视着,语气却是温和的。
“张泰维,你怎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