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乾元帝的问话后,张泰维在心中疯狂辱骂杨宗祯。
杨宗祯把所有好话全都给说了,半句都没给他剩,真是可恶至极。
有杨宗祯珠玉在前,他说什么才能让陛下满意呢?
总不能跟陛下说杨阁老说得全都对吧?
那也太敷衍了,陛下他不见得会满意……
除此之外,乾元帝的视线也很有压迫性。
张泰维觉得,乾元帝的视线像刀子一样,能割开被注视之人的皮肉。
还能化作盐水,去刺激那刚被割开的、血肉淋漓的伤口。
张泰维后背上泛起细密的冷汗。
他冥思苦想后,终于找到了一个还算合适的切入点。
“回陛下,景王勤谨仁孝,世子亦允文允武。由景王爷嗣位新君,不但可以延续陛下的施政纲领,还能让国家传承有序,确是天下万民之福祉!”
“杨阁老的话给臣也带来了很多启发。就算景王殿下有什么不好之处,也能跟着陛下您学习。如此一来,我朝必然大治,海晏河清不成问题……”
乾元帝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
他想听到的答案本来也只有最后一句话。
那就是新帝要跟着他学习为君之道。
是的,他是要做太上皇了。
可他不是刘太公,不是唐高祖,更不是安史之乱后惶惶如丧家之犬的玄宗皇帝。
太子的身份,聪明的头脑,愚蠢的对手,以及四十多岁就没了的父皇。
乾元帝他生来就拥有最好的一切。
所以他怎么可能愿意在退位后,就把权力全都拱手让给新帝?
在那些儒家经典里,有虞陶唐推位让国是一桩美谈。
但一纸空文与万人赞颂又怎能比得上大权在握的感觉?
若不是自己的身体实在撑不住了,乾元帝才不会禅位,去做那劳什子的太上皇呢。
他很满意杨宗祯和张泰维的答案,至于严敬……
那是他的鹰犬,是他的独臣,所以他不用去问严敬的看法。
主辱臣死,还有什么需要细问的呢?
即便新君即位,严敬也只会认他这一个主子。
至于乾元帝为什么不找周东野和李汲过来,反倒找杨宗祯和张泰维过来商量退位之事的原因也很简单。
无非是为了挑起内阁的争斗。
黄秋楼去年中风后,不得不致仕回家休养。
早在去年秋天的时候,黄秋楼就已经带着乾元帝给他的赏赐,带着一家老小乘船回江西老家养老去了。
黄秋楼致仕后,李汲就顺理成章地接任了黄秋楼的次辅之位。
次辅与群辅的权力不可同日而语。
譬如说皇帝分给内阁的决策权首辅至少能分到六成,次辅则能分到两成,其余的群辅也不过是在那里分那余下的两成罢了。
李汲还是三辅时,倚靠着清流
越凶,他辗转挪腾的空间就越大。
除此之外,这也是他留给新君的最后一道考验。
周东野虽然忠心,但却贪婪成性;李汲名为清流,但却有权相之心。
他在位时,要用周东野敛财做脏活,要用李汲弹压周东野,这才留着他们两个。
他退位后,若周东野和李汲识趣儿,就该带着他们这些年攒的钱回家养老,退位让贤了。
若是不识趣儿,那他们就只能做磨砺景王帝王心术的磨刀石了。
不过此时,杨宗祯和张泰维还来不及思考这些事情。
他们已经把自己的全部精力都放到回答皇帝的问题上面去了。
就在张泰维回答完乾元帝的垂询,松了一口气时,就听乾元帝道:“圣文至武钦明孝慈皇帝,这是朕之尊号。()”
“?靛蝶??驛????蝶???h歑坛?傖?艙??膉?????蝶?瑓?膉???????葶????彎靟???坛??()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两位爱卿都是两榜进士,更是理学名家,给朕拟两个字也容易。你们先把这两个字拟定出来,等朕选定后,你们再去草拟圣旨与诏书。”
杨宗祯和张泰维连声称是。
沉吟良久后,张泰维抢先道:“臣想了四个字,是为神德圣功,不知陛下觉得可好?”
乾元帝听了,刚想露出一个微笑,就忍不住咳了一声。
乾元帝勉强忍住咳嗽的欲望,继续道:“这个神字不好,三花聚顶与涅槃圆寂都是虚幻,世间哪里有真正的仙神呢?”
杨宗祯小心翼翼地回答道:“臣想了一个,是为体元隆运,不知……”
没等他把话说完,就听乾元帝道:“就用这个吧,隆运这两个字意头好。若国运兴隆,朕就有能安心养老了。”
“至于张泰维想的那四个字……你们可以把它们加到新君的尊号里。老六虽不是虔诚教徒,但也信奉神佛,这四个字加给他倒是正正好。”
“杨宗祯,张泰维,你们今天就在这里起草朕的退位圣旨与景王的登基诏书。戴权,你跟着过去给两位阁老磨墨。严敬,你过去做个见证。”
杨宗祯和张泰维听到乾元帝的话,异口同声地推辞起来。
不是在说感激陛下对臣的信任,但这般国家大事还是要托付给周首揆和李次辅才合宜;就是说臣一心只有皇上,根本不忍心落笔拟定乾元帝的退位诏书。
“朕知道你们在忧心什么,只是若无半点胆气,又怎能出头?不想承担风险,也不要想着大权在握的好事。”
他喝了一口戴权刚端上来的川穹雪梨汤,直接对他们道:“戴权,带两位阁老去外间拟定圣旨。”
“严敬,跟着他们一起去。”
乾元帝下了命令,杨宗祯等人只得一同称是,跟着戴权一起前往外间去了。
而在他们离开后,戴权的徒弟夏原快步上前接过乾元帝手中的玉碗。
然后他小心翼翼地把川穹雪梨汤喂给乾元帝服
()下。
喝完汤后,乾元帝感觉自己的咳意终于退下去了。
他疲惫地瘫倒在引枕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金丝楠木吊顶上的九龙纹样。
看了一会儿后,乾元帝竟觉得有些眼晕。
他烦躁地闭上了眼睛,结果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就如同走马灯般浮现出废太子的脸、景王的脸,还有先帝的脸。
生病果然不是好事,就连他这样铁石心肠的人,居然都开始伤春悲秋起来了。
没过多久,杨宗祯和张泰维从外间捧着草拟好的旨意与诏书回来了。
乾元帝接过他们跪呈上来的旨意与诏书草稿,读了两遍后道:“很妥当,拿出去誊抄好再送过来用印吧。戴权,你跟着他们过去,严敬留下。”
戴权带着杨宗祯和张泰维两人离开了,仅剩下严敬一人立在乾元帝身旁。
他眉眼低垂,神态十分恭敬。
乾元帝抽出了檀木炕桌底下的贴金抽屉,从里面拿了一张圣旨出来。
他把这张圣旨递给了严敬。
严敬恭敬地接了过来,在乾元帝的吩咐下打开了圣旨。
定睛一看,只见上面写着“京营节度使严敬忠君体国,勤谨有度,封忠勇伯,赐丹书铁券,仍以原品任京营节度使”云云。
看了这道旨意后,严敬只觉眼角热热的。
他扑通一声跪下,哽咽着道:“臣谢主隆恩。”
乾元帝道:“京营节度使看管九门,是朕之屏障。朕在时,你听朕一人的吩咐。朕驾崩后,你也要一心一意地辅佐新君。”
“你没有战功,本来是没有封爵的资格的。但朕知道,朝廷里恨你的人太多了,所以才给你留下一道保障。”
“那道丹书铁券没有什么别的用处,只是为了留给你傍身。”
严敬眼角红得充血,眼泪也淌了下来:“陛下……”
乾元帝摆了摆手,他把那道旨意拿了回来:“夏原,带严将军去洗把脸。哭唧唧的,跟个小孩子似的,像什么样子!”
严敬感激涕零地离开了。
但他不知道的是,在抽屉里面,那道封他为伯爵、赐他丹书铁券的圣旨下面,就放着查处他忤逆君上、叛乱国家,立斩不赦的旨意。
君父,君父,从来都是先君后父。
若有谁视君为父,大抵也只能换来满腹心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