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万物本源之水近乎万能。
一小滴的一小滴,再加上陶铁在造化之道上的领悟,帮楚滢滢重塑了根基。
已经废弃的修为自然是找不回来了。
只是让她转修武道以后,不会再像本源受损时那样艰难。
除此以外,陶铁还留下了一本《形意拳。
没有神意的手抄本,却已成了远超原版的地阶上品功法。
其内包含了陶铁在五行之道上的所有感悟。
是继《五禽戏以后,陶铁又一蕴含了大量心血的改良之作。
“谢谢。”
楚滢滢沙哑着声音,极其郑重地道谢,行礼时一丝不苟。
“要谢就谢你自己。”
陶铁语气淡淡说道,“曾经的喻滢滢,我不会救,现在的楚滢滢,值得救一次。以后如何,仍是看你如何。”
“嗯。”
楚滢滢应了声,便专注地去看《形意拳。
对此,陶铁不以为忤,转身出了房间。
或许看到,或许没看到,楚滢滢在低头看拳谱的时候,眼角流下的汗里夹杂了一滴泪。
这是被初步认可的欣慰。
与八人一鬼追随者的交流至此就结束了,陶铁径自离开这座别院,循着直觉,一步一步走往一处山颠。
长公主在那里等他。
玉泉山很大,山峰很多。
陶铁徒步,走得很慢,直到月上中天,方才走到长公主所在的山巅。
“三月不见,别来无恙?”
静立望月的长公主头也不回,语气幽幽问候。
“一切都挺好。”
陶铁也当作先前没认出来,认真回道,“除了见到的死人太多了,各方面收获都很大。”
“比如呢?”
长公主转过身来,同样认真询问。
陶铁想了想,说道:“比如让我们这些年轻人知道了战争的残酷,知道了大劫之世的残酷,以及……”
“以及什么?”长公主追问。
“以及太祖广设传道院的高瞻远瞩和一片苦心。”
陶铁脸上浮现出佩服至极的神情。
“具体讲讲。”
长公主稍有动容。
陶铁叹道:“无始海的黎庶,与天朝的黎庶,最大的区别在于,面对灾难,天朝黎庶拥有一定的自保与反击之力。无论这力是大是小,能不能自保成功,能不能反击成功,至少……不会坐以待毙!”
“就这?”
长公主似有不满自己只听到这种程度的回答。
陶铁却不肯再展开讲,径自回道:“就这,还不够吗?”
长公主沉思片刻,点了下头:“够了。”
随即,长公主转移话题,改口询问:“你接下来打算去哪?从扬州下东南,找你师姐,还是听从朝廷的安排?”
陶铁不答反问:“长公主有安排吗?”
长公主回道:“不算安排,但有一件事想请你去做。”
“请吩咐。”
“萼楼还记得吗?”
“当然。”
“我想请你去各处走走,看一看那些地方,有没有彻底改正。”
“会得罪很多人的。”
“你还怕得罪人?”长公主微微愕然。
“当然。毕竟我老师已经上天了,我师姐又被人诓骗,去了东南,不知什么时候回返,我又在重修,要是被人欺负了怎么办?”陶铁一本正经说道。
长公主闻言蹙眉,脸色似有不悦:“说吧,你想要什么?”
陶铁清了清嗓子:“得加钱!”
“哈?”
长公主愈发愕然,似乎压根就没料到会听到这样的话。
陶铁抬起右手,拇指指腹轻轻搓了搓食中二指指腹,郑重说道:“正所谓付出劳动,就要有回报。我替长公主做事,自然不能白白卖力。”
“这一点我不反对。”
长公主扬了扬眉毛,“但我已经付过你报酬了!”
陶铁嘿嘿笑了笑:“所以是得加钱嘛。”
深深看了陶铁一眼,李云深忽然叹息一声:“还是这样和你说话的感觉舒服一些。”
陶铁忽地又收敛了一切表情。
李云深见状,轻吸了一口气,转过身去。
沉默。
又是沉默。
片刻后,长公主打破沉默,漠然开口:“走吧,我带你去拿你想要的加钱。”
说话的同时,长公主挥挥衣袖,招来一片云,载着两人一起下到山腰。
随即一路沉默无言地走进了宝库。
“饭饭!”
珠珠唰的一下从陶铁眉心蹦出,开开心心大喊,“好多饭饭,想吃,好想吃啊。”
喊了几声,珠珠飞到陶铁面前,双手叉腰,微微昂着脑袋,用鼻孔对着陶铁,哼唧哼唧问道:“这些饭我能不能吃?能吃多少?”
不待陶铁开口,李云深招手一摄,就将本应只有陶铁自己才能看见的珠珠摄了过去。
珠珠的形体其实只有拇指大,立在李云深的掌心,正好合适,分外相称。
“咦!你这个大人是看得见小小的珠珠吗?”
迎着李云深的注视,珠珠叉腰的双手放了下来,好奇问道。
一边问,还一边想扑腾着往上飞。
李云深松开对珠珠的束缚,柔声回道:“小小珠珠这么美丽,同样美丽的大人我当然看得见啊。”
“那……”
珠珠飞到与李云深视线平齐的地方,犹豫了一下,方才好奇问道,“美丽大人你会请小小珠珠吃饭饭吗?”
“当然。”
李云深左手向宝库一指,“这些全都是我的,你想吃什么就去吃,只要别把肚子吃坏了就行。”
珠珠却没有立即飞向宝库,而是扭头看向陶铁:“坏坏的大人,珠珠能不能吃这个美丽大人请我吃的饭饭。”
“去吧。”
陶铁微笑点头。
“好耶!”
珠珠欢呼一声,欢快地飞到李云深眉间,轻轻亲了一口,“谢谢你,美丽的大人。”
亲完以后,更加欢快地转身飞向宝库:“饭饭们,小小珠珠来啦!”
陶铁和李云深两人静静看着在宝库中,珠珠像个辛勤采蜜的蝴蝶一样飞来飞去,开开心心,无忧无虑。
只是没一会儿的功夫,小小珠珠就吃撑了,吃得肚子浑圆,好似一个小小猪猪。
哼唧哼唧飞了回来,珠珠双手叉腰,质问陶铁:“坏坏的大人,你为什么要限制珠珠的胃口?”
陶铁笑道:“可不是我限制的,是你现在只能吃这么多,再吃多就消化不良啦。”
“好吧,你说的有道理。”
珠珠眨眼想了想,勉强认可了这个解释。
然后向李云深挥手告别:“美丽的大人,小小珠珠吃饱饱了,要回去睡觉觉了,我们下次再见呀。”
“好,下次再见。”
李云深微笑着挥舞右手,和小小珠珠告别。
待珠珠化作流光撞进陶铁眉心微不可察的阴阳太极印记,长公主说道:“三榜已经更新,三榜之上皆没有你的名字,所以明晚父皇设宴,你就不要去了。”
“好。”陶铁毫不犹豫接受了这个安排,“我今晚就离京吧。”
“也好,宜早不宜迟。”
长公主很是认可陶铁的想法。
随后两人转身向外走去,走出宝库,走出宝库所在的行宫,来到一处平台。
仰头看了一眼躲进云里,仿佛戴上一层面纱的皓月,陶铁终于开口,问出了心中藏了许久的问题:“长公主,平波水君的敕封,是您一手推动的吧?”
“是。”
长公主眼神漠然。
毫无情绪,俯瞰众生的漠然。
“皇后殿下的出手,也是您请动的吧?”
“是。”
“如果不算皇后殿下出手,来救我的是不是我师姐?”
“是刀小凤。”
“如果……我是说如果,不突然提速,能降低一些伤亡吗?”陶铁犹豫着,最终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长公主没有回答,拂袖而去。
陶铁看着长公主的背影转瞬间消失,自己怔然无语。
今晚一切的别扭,都是基于最后一个问题。
遥想三个月前,陶铁决定站队长公主,正是因为萼楼一事。
虽说并没有把无始海的伤亡责怪到长公主头上去的意思,陶铁心里终究还是藏了一些疑问。
有隙则明示之,谗不得入。
同样的道理,心中有了疑问,一定要找出回答。
不能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
“你过分了!”
裘师姐的身影忽地出现在陶铁身旁,沉声责怪道,“你以为现在的云深能做到多少事?你以为云深不想救更多人?心有余而力不足的,不止你一个!”
陶铁沉默听着裘师姐的指叱。
“若不是云深不顾一切插手其中,无始海的情况会比现在糟糕太多太多!你……”
裘师姐话说到一半,说不下去了。
其实,道理陶铁都懂。
谁不懂?
但是像刚才那样,把疑问和不满问出来,或许真的更好一些。
“唉!”
裘宛如叹了一口气,转身走了。
陶铁也转身走了,很快来到追随者们所在的别院。
“收拾东西,我们这就离开。”
没有什么东西需要收拾。
于是这就离开,不用传送阵,一路步行。
直到次日旭日东升,陶铁、谭晋玄、鬼妻小倩、莫雨晗、楚滢滢一行人方才走出玉泉山。
期间,长公主和裘宛如没有出来相送。
连目送都没有。
出了玉泉山,陶铁没有直接离京,反而向京城走去。
这一走,就是一上午。
正午时分,一行人来到萼楼附近的一处树荫下。
远远望着萼楼,陶铁双眼微眯,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
辚辚的声音这时从不远处传来。
一辆普普通通的马车缓缓驶到近前,停在树荫下,恰好挡住了陶铁的视线。
车帘掀开,一个身材高大英武但两鬓有些泛白的中年男人走了下来。
行止间自有一股子气度,令人见了,下意识感觉到威严。
这人绝对是个身居高位者。
已经升阶的万物通晓】对萼楼的触发被打断了不说,还无法窥探到丁点这个男人的信息。
陶铁心中凛然,立即收起了万物通晓】。
“年轻人,”
男人站定,看向陶铁,朗声开口,“你刚刚是在用肉眼看我,还是在用心眼看我?”
这一问,直接把陶铁问住了。
用万物通晓】去触发所看之人或物的信息碎片,用的是肉眼,还是心眼?
很早以前,陶铁就开发出了灵识激活万物通晓】的技巧,摆脱了肉眼的束缚。
可是现在猛然被问,竟然不确定了!
“哈哈……”
男人爽朗一笑,“我随口一言,你不要多想,顺其自然,时机一到,自然就懂了。”
说话间的功夫,男人走到陶铁身旁,并肩而立。
马车这时向前挪动了一段距离,解除对陶铁视线的隔绝。
“你看,”
男人右手抬起往萼楼一指,“告诉我,你现在看到了什么?”
陶铁循着男人的指示,重新向萼楼看去。
这一刻,视界模糊,世界也模糊。
陶铁好似看见了一座楼,又好似看见了一座坟,还好似看见了一个祭台。
那祭台已成废墟,正在继续消解。
那坟从里向外刨开,好像跑出来了什么东西。
那楼……
陶铁一时间竟看不清那楼是什么东西!
男人轻轻拍了一下陶铁的肩膀。
一股子奇妙至极的力量涌入陶铁的身体,迅速向双眼汇聚而去。
瞬间,陶铁看清了。
那楼其实是九层金字塔,形制与无始魔宗宗主乌鲁利奇摆下的九层金字塔一模一样。
男人这时开口,轻声说道:“等什么时候,这坟埋回去,这祭台彻底消解,这九层塔不再出现,你就什么时候再回京城吧。”
“是。”
陶铁自然而然应了声。
然后自然而然领着追随者们向城外走去。
出了京,陶铁看了一眼天上的太阳,往东南而去。
那里有扬州,有广陵府和会稽府,还有一条据说已经洗净了脂粉气的秦淮河。
萼楼附近的树荫。
男人在“赶”走陶铁后,自己一个人静静地站了一会儿,方才轻飘飘偏了下头。
马车立即驶了过来。
驾车的大貂珰利是躬着身,小碎步跑到车厢后面,掀起车帘。
待男人上了车,利是恭声询问:“陛下,回大明宫吗?”
男人正是大庸天朝当今皇帝。
“不,去太极宫。”
“诺。”
没多久,马车直抵太极宫,甘露殿。
皇帝穿着一身常服,走了进去。
寝殿里,皇后正在细心地收拾一套甲胄。
那是皇帝年轻时最常穿的,至今已有三十年没再穿过。
以后也没有再穿上的机会了。
今天他只是来看最后一眼,与之告别。
也与一段永远回不去的岁月告别。
彼时,他还不会做取舍。
也不屑取舍。
如今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