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德殿内,所有人都一头雾水的看着房俊,这厮先是递交辞呈故而引发了眼下的动荡风波,结果刀口一转,却又诚心认错,简直莫名其妙……
李二陛下也摸不清房俊的套路,蹙着眉毛狐疑的看着他,问道:“你到底何意?”
房俊躬身道:“陛下英明神武,古之帝王所不及也,天下亿兆黎庶身在陛下庇佑之下,才得以长治久安、丰衣足食,自该感恩戴德。微臣更是得陛下之错爱,一路栽培扶持,方有今日之成就,却不知体恤陛下难处,只顾自己心情喜恶,致使眼下舆论纷纭,有损陛下威仪,实在罪该万死……恳请陛下准许微臣收回辞呈,自今而后,为陛下效犬马之劳,为天下鞠躬尽瘁!”
言罢,撩起衣摆,跪伏于地。
这一番话语气诚挚、真情流露,看上去、听上去都好像诚心悔改,心怀愧疚……
李二陛下被噎了一下,原本的怒气并未消散多少,却发现已经很难严惩这个导致自己被舆情中伤的混账了。
这样一个功勋赫赫的臣子在自己面前诚恳认错,如果自己断然咀嚼而后予以严惩,岂不是坐实了坊市之间那些“苛待功勋”的流言?
他仔细想想,自己好像很久没有过眼下这般憋火的感受了,进退两难……
萧瑀与岑文本对视一眼,干咳一声,道:“陛下明鉴,越国公此前的辞呈虽然有些莽撞,但他毕竟年青,有些时候思虑难免不周,行为举止受到心情影响的可能更大,此刻既然认知到自己的错误,还是应当予以训诫之后就此作罢。”
房俊就瞥了萧瑀一眼,这老东西真阴呐……
什么叫“行为举止受到心情影响”?摆明了是说他之所以递交辞呈是因为此前被虢夺兵权,因而对陛下心生不满,冲动之下才做出此事……这是帮着房俊解围,给陛下台阶么?
君为臣纲,对于臣子来说“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君王将你降职你便心怀不满,若是将你治罪是否就得造反?
诛心之言。
幸好房俊在朝中可不是单打独斗,不用他出声,一直沉默不语的李道宗开口道:“贞观书院乃越国公奏请陛下之后一手创建,倾注了无数心血精力,如今惨遭战火荼毒,破败不堪,他心中焦急,想要卸任身上职务专注于书院建设亦是情理之中。不过以微臣看来,越国公刚过弱冠之年,精力充沛,完全可以承担更多重任。”
这算是不客气的将萧瑀给怼了回去。
萧瑀花白的眉毛耸了一下,不过并未开口。
一旁的刘洎毫不犹豫的刷存在感:“陛下英明神武,自当乾纲独断。”
李二陛下冷笑一声,乾纲独断?老子先前倒是乾纲独断了,可你这个混账居然将朕的圣旨封驳回来……娘咧!
即便刘洎努力挽回封驳圣旨带来的影响,但李二陛下明显愈看他愈来气,也不搭理他,只是盯着房俊看了一会儿,这才缓缓说道:“朕对你素来宠爱,而你也从未让朕失望,既然已经认识到了错误,朕又怎会人心苛责于你?行了,这件事到此为止,往后用心办事,别让朕操心。”
他知道这是房俊以退为进的策略,但即便知道又能怎么办呢?与训斥一顿接触其所有职务相比,自己的名声、威望才是最重要的,而这也是房俊此番阳谋的凭恃所在。
殿上群臣心思各异,都明白房俊此番操作不仅仅保住了眼下的地位,而且相比以前愈发稳固,最起码陛下当众表态之后,再也不能随意剥夺房俊的官职、权力。
局势似乎达到了一个平衡。
当然,平衡意味着凝滞,意味着眼下的利益已经达到一个稳定的境界,而某些人的利益却只能在动荡之中去寻找……
就在大家以为今日议事已经告一段落之时,李勣忽然开口:“陛下,先前谯国公依附于荆王,从而被右屯卫误伤,导致左屯卫全面溃败,至今兵将十不足三四,不能承担宿卫玄武门之职责,恳请陛下钦点一人接任左屯卫大将军之职,整编左屯卫,确保玄武门之安全。”
殿内瞬间一静,所有人都略感诧异的看向李勣,李勣则低眉垂眼,说完这番话之后再度恢复先前的沉寂之态。
众所周知,左右屯卫乃是陛下登基之后改组,屯驻于玄武门外戍卫宫禁安全,眼下唯有右屯卫兵强马壮,左屯卫早已被彻底击溃。
对于宫闱安全来说,平衡才是王道,左右屯卫即相互拱卫、又彼此牵制,如此才能确保皇宫万全。李勣现在提及右屯卫需要整编发挥职能,是提醒陛下右屯卫不可相信,长期驻守玄武门会横生变故,还是想要安插人手攫取“左屯卫大将军”这个职位?
谷疂lt;/spangt;那只需看看接下来是谁提议这个人选就知道了……
李二陛下稳坐如山,环视一周,见到无人出声,便颔首道:“英国公思虑周详,正该如此。只是不知英国公可有属意之人选能够担当此任?”
李勣摇头:“左屯卫遭逢战败,人心离散,军中将官极度缺乏,士气低迷极难挽回,想要重振往日雄风,实非易事。”
这话倒是不假,左屯卫驻守玄武门外,不仅要与右屯卫互为犄角,更要相互牵制。但右屯卫兵强马壮、战力强横,屡经战阵未尝一败,甚至半支右屯卫便打得左屯卫以及皇族军队丢盔弃甲、大败亏输,实力如此之悬殊,如何达成牵制平衡之目的?
如今左屯卫分崩离析,想要重建不难,但整编之后与右屯卫相抗衡,却是难上加难。
有几个想要借机举荐自己人的大臣都忍住了,十六卫大将军这个职位的确诱人,但左屯卫大将军却是一个火堆,谁坐上去谁难受,搞不好非但无功,反而会遭受陛下叱责,导致前程尽毁。
李二陛下又看向众人:“诸位爱卿若有合适人选,无论出声,不妨举荐出来,大家一起商议看看。”
大臣们都摇头,这个人选实在是太难了。
甚至大家将一众贞观勋贵都一一过滤一遍,那些人的确战功赫赫、能力卓著,但现在要么身兼要职,要么垂垂老矣,要么早已去世,一个合适的都没有。
至于军中年轻一辈的将领,出挑的几乎都是房俊手底下培养出来的……
见到众人皆不言语,李二陛下便道:“玄武门之安危重逾泰山,左屯卫更是重中之重,务必择选一位能力卓越且能够服众之人担任。皇家水师都督苏定方,诸位以为如何?”
“……”
大臣们先是一惊,继而一齐看向房俊。
这几年苏定方担任水师都督,率领皇家水师纵横海疆、无敌于七海,兵锋肆虐于东洋、南洋各国,不仅打出大唐赫赫天威,更使得大唐商路便于天下,几乎每一个参预海贸的世家门阀都知道水师之威,更知道苏定方之能。
但大家也同样知道苏定方作为李靖的弟子,遭受李勣之牵累被打压多年,一直郁郁不得志,是房俊一手将其培养成为水师第一统帅,实打实的房俊“夹带中人”。
右屯卫由房俊一手整编,军中上下皆是他的忠诚部下,如今即便由李道宗接掌,可短时间内房俊的影响力绝无可能消减太多。若是左屯卫再由苏定方这个房俊的心腹嫡系来整编组建……玄武门岂不是任由房俊进出?
若这个建议是旁人所提,大抵会有大臣跳起来叱责一句“其心可诛”,你还让不让皇帝陛下睡觉了?
但此刻是李二陛下自己亲口提出,自然人人诧异、摸不到头脑……
就算想要继续虢夺房俊对于水师的控制,也可将苏定方安置于别处,高高的升官便是,何必放到玄武门外?
李二陛下见众人不答,便看向房俊,问道:“越国公以为如何?”
房俊略作沉吟,而后颔首道:“苏定方老成持重、能力卓越,定能胜任左屯卫大将军一职。且这几年他率领水师东征南下,降伏无数番邦异域,替大唐开拓海疆何止几万里?再加上之前东征之时水师上下不仅负责大军之后勤、辎重,更抵临战阵贡献平穰城,战功彪炳,劳苦功高,应当予以擢升。”
李二陛下又问:“如果苏定方调回京师,负责左屯卫之整编,皇家水师当由何人统御?”
房俊答道:“副将刘仁轨,足以胜任。”
李二陛下不置可否,询问众臣:“大家对于水师都督之人选有何建议?”
众臣纷纷摇头,建议肯定是有的,可就算提出来又有什么用?相比于右屯卫,皇家水师更是房俊一手打造,上上下下皆唯命是从,就算空降过去一个主帅,被拱起来架空都是轻的,海疆茫茫、海盗无数,什么时候出海一趟喂了鱼鳖都有可能……
水师只能是房俊的水师,即便是打着“皇家”的旗号,可就算是陛下也根本插不进去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