涿州城内的文武官员在确认城下的军队的确是明军后,赶忙下令要士兵将城门打开。在吱嘎的开门声中,没有逃走的乡绅以及百姓们乌泱泱的挤在了城门两侧。
混杂在这人群之中的,还有一行十来个穿着官袍的中年男人。
“欸!我听说了,这次勤王李督师近乎是将山西的全部兵马都带出来了。”一位体态敦实的乡绅一面注视着正与涿州城内文武官员交涉的尤世威,一面对着自己身旁的同伴说道。
“是啊,等鞑子走了咱们也得收拾东西往南了。这山西被闯贼拿了后,下一步八成就是直上京师了啊。”敦实乡绅的好友点点头,他微微踮脚往人群的最前方看去,中等身材的尤世威穿着一袭文山甲看起来威风凛凛极了。
“你说他们能打跑鞑子吗?”在乡绅后头的人群里面,百姓们正在窃窃私语。他们留在此处的原因比起乡绅们要简单的多,单纯只是不希望成为流民罢了。
鞑子来了说不定可以活,但要是当了流民,下一顿可不知道要吃什么了。
“我看难……”
“城内的官员就这么些了?”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位上前与自己交谈的文官,尤世威的眼底不免闪过一丝失望。
对方袍子上的式样不是知州的白鹇而是一只白色的鹭鸶,显然眼前的青衫官员连从五品都不是,不过只是一个知县罢了。
“是,尤大人,城内的大小官员皆已到齐。”知县微微低头,回答出叫尤世威又叹上一口气的事实。
“唉…城内的库存如何?”尤世威摇了摇头继续问道。
“这….下官我还未曾清点过……”
“你这是怎么当的差!”听到眼前官员连城中的库存都不知晓,尤世威的武官脾气终于忍不住了。
他指着对方鼻梁怒斥涿州城内的大小官员都是蛀虫,连一个小小库存都搞不明白。
但知县的辩驳马上便叫尤世威无从骂起了。
“尤大人,下官是良乡的知县,这些人也都是良乡的官员。我们不愿投降鞑子,今日下午才刚刚进的涿州城。”
尤世威沉默了,他忽地注意到眼前官员的一袭官袍上还沾染着不少的灰尘。
“我给你一晚上的时间,明天早上我要来问话。”良久,尤世威才缓缓开口说道。
“多谢大人。”良乡逃难而来的知县狠点了几下头,看上去是会认真办这件差事。
“城墙有不少地方要补缺,我明天派些军士进来,你依着他们的话去把城墙补全了。大战要来了,这东西不注意不行。”尤世威扫视了一眼挤在城门口的乡绅百姓们,他顿了顿身子随后打算出城。
“尤大人今夜不入城吗?”知县见着尤世威的动作赶忙问道。
“不了,明日再入城吧。”尤世威眼下没有入城的意思,这一方面在于深夜入城难免会造成混乱,另外一面则是他已经派遣兵马往涿州北面的拒马河赶去了。
当尤世威的榆林兵抵达拒马河时,河面上正泛着几艘小船。
不由分说,深夜由河对岸驶来的小船必然不会是什么打渔的渔夫。明军的游击当即下令队伍隐蔽,他打算抓几个舌头了解一下河对岸的情况。
“蒋大人啊,这次的事情可要拜托您啦。”在小船上打着灯的辫子男对着坐在他一侧的男人说道。
“是,下官我一定好好干。”身着明朝官袍的男人是良乡原先的一位小官,因为献城有功被女真人提拔起来专门去劝降四周的明军城池。
“说起来蒋大人是拒马河边上的官员,对拒马河了解如何啊?”辫子男是个汉八旗,在八旗内虽屡被歧视,但在蒋姓官员这种刚投连八旗都不是的人面前他还是足以威风一把的。
“这…下官略知一二。”
“哦?”辫子男带着微笑听了起来。
“这拒马河早在先汉时期就有了,据闻晋朝的时候还曾抵挡过羯族首领石勒的南下…….”碍于眼前的男人是八旗,蒋姓官员不由得谨言慎行。
像是五胡乱华这个话,他是万万不能说出来的。
“不愧是在良乡为吏多年啊。”汉八旗听完了汉官对拒马河的介绍后旋即拍手微笑。
月色倒影在拒马河平静的河面上,由船驶动而泛起的涟漪成波浪状一层又一层的向着岸边滚去。
他们快要靠岸了。
“蒋大人觉得这挡住石勒的河水,能挡的住我大清吗?”
“这怎么能说挡呢?”汉官赶忙回答道。
“石勒不过是一羯族首领,固然是一时之枭雄。但我大清是天命所归,君王龙虎相怎么能去与所谓的枭雄比呢?”
而且这河也没有抵挡的住石勒,不然后赵是如何建立的呢?
“哈哈哈,说的好呀。”听到如此解释,汉八旗不由得开心的鼓起手了。
他站起身来,将灯笼转交给一旁的随从。
伴随着滋的一声摩擦音,船已经靠岸了。
“蒋大人啊,我大清需要的就是您这样的官员的呀!”
“谬赞,谬赞。”汉官低头拱手。
“走吧,咱们……”汉八旗的声音哑住了,他顿在原地,眼神好奇的向着河岸的林子看去。
有什么东西在林子内反射着亮光。
那是什么?汉八旗疑惑的眯了眯眼睛,那反射着亮光的东西似乎也动了动,现在在直对着他。
“休。”在短促的一段声音后,汉八旗终于看清那反射着亮光的物件是什么了——那是一支弩箭的金属箭头。
“扑通…”汉八旗的面门中了一发弩箭,那箭头入骨三寸,汉八旗连哀嚎声都没有喊出便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
“休休休……”
“休休休……”
“休休休……”
越来越多的破空声响起,但这次的声音却夹杂上女真士兵们的哀嚎声。
在弩箭射完之后,隐藏在林子里面的明军才缓缓现出身来。
河岸上满是鲜血与尸体。
明军士兵们提着刀一个又一个尸体的排查过去,当他们的脚踩在沙子上时,地面微微发出吱嘎吱嘎的细声。
“这有一个活着的!”一位明军士兵指着趴在地上小便失禁的蒋姓官员对着他的同袍喊道。
“带走!”在其身旁不远处的百户喊到。
随着百户命令的下达,在那汉官两侧的士兵当即像是拖死狗一样将软在地上的失禁男人给拖了起来。一位士兵捂着自己的鼻子,在那汉官的下半身一股子恶臭正混在血腥味中往他的鼻子涌去。
在河岸边上打了一个这样的伏击后,明军一面开始打扫战场,一面沿着河流进行布防。尤世威特意吩咐过,要他们构筑起足以防御鞑子大举向南的工事。
“什么味啊?怎么这么臭。”游击将军刘建吉厌恶的看着被士兵们像是拖死狗一样拖上来的汉官。这个家伙身上的血腥味与臭味混合的相当合适,刘建吉甚至想把昨天吃过的东西都给呕出来。
“将军,这个狗东西失禁了。”领头的百户倒没有捂鼻,他指着那个汉官苦笑着说道。
“拖下去问,这种东西别拿到我这里来。”刘建吉厌恶的摆了摆手,他丝毫不记得先前正是他要求士兵们抓活口来由他亲自审问的。
“是。”下面的百户赶忙招呼着士兵将那汉官架起。在士兵们苦不堪言的声音中,那个汉奸又被送到另一个地方去了。
清军知晓明军已经抵达的消息要到笠日去了,在阳光明媚的天气里沿着拒马河巡逻的清军在恍忽中看见对岸有人在忙碌。
明军来了,这一个消息急速的传到正在良乡城中点阅队伍打算遣人过河的多尔衮耳中。
他急忙下令各队伍归营,在其的原先打算中他有意在涿州小败一场来吸引明军渡河追击的。
“可以确认是明军的哪一支队伍吗?”多尔衮看着匆忙回报的牛录,一对眉头在他的眼眶上面紧紧皱起。
“应当是榆林的尤家军,但不知道具体是他们两兄弟中的哪一位。”
“这种事情应当要搞清楚,搞明白!你晚上的时候再多派几个水性好的,去对岸抓一个落单的回来问一问。”多尔衮的语气颇显的恨铁不成钢。
他最为厌恶的就是在战场上丧失主动权,而不了解对手就是丧失主动权的第一步。
“是。”
“去准备吧。”多尔衮摆了摆手,那牛录随后退出了房间。
在牛录走后,多尔衮找人拿来了一份良乡附近的地舆图。他看着拒马河另外一端的涿州城,多尔衮心里清楚这个地方已经为明军死死占住了。
原先的诱敌深入已经不可行了,多尔衮得设法找一个新的法子出来。
在思考了一阵子后,多尔衮忽地站起身来。
“岳乐!”多尔衮向着屋外喊道。而岳乐的回应也相当迅速,在数个呼吸内他便走入了屋内。
“你马上带着人去拒马河两岸,把能渡河的船都给我收拢起来。这些东西绝不可以落到明军手上去!”多尔衮的命令仓促且急迫,这些船只要是落到了明军手中他们要想渡河,可就要朔河北上七八十里去了。
“是。”岳乐应了一声旋即马上出屋。他一离开房子便就上了马,喊上一个牛录的骑兵后,即刻出城向着拒马河驶去。
头顶着烈日,岳乐领着骑兵们急速的在道路上行进着。看着快速从视野前方消失的树木,一丝紧张感忽地在岳乐的心中升起。
他忽地想起自己留在家中的两个孩子,他忽地害怕起自己要是死在这沙场会如何。
“成三队往拒马河过去,每队间隔一炷香的时间。”岳乐停在一处林子的阴影中对着手下人马吩咐到。
而为了安全着想,岳乐把自己安排在了中军。
“贝子爷,咱们这里到拒马河不过只有一个时辰的路程。何必要等一炷香的时间呢?这是不是……”
“小心驶得万年船。”岳乐没有多解释什么,在干干的和那位牛录说了一句话后他便下令第一队骑兵出发。
岳乐的胆小举措救了他一命。
在多尔衮下令收拢河岸边船只的同时,拒马河对岸的明军也在行动。不过尤世威队伍要做的事情比起清军来简单的多——烧船。
尤世威从来没有打算过渡河,他一至涿州便马上下令游击将军刘建吉去烧船。在尤世威的想法里与鞑子正对正,面对面的作战无疑是下策的下策。以尤世威的构想来讲,只要逼退了鞑子便可称之为大胜。
“有鞑子骑兵过来了?”正在烧船的明军士兵们面面相觑,他们料想不到鞑子兵竟然来的如此之快。
“千户,这可怎么办?咱们的船可还有大半没有烧完呢,这些东西要是被鞑子拿去了……”正在烧船的百户听到清军队伍来了,一颗心咕冬的让其有些喘不上气来。
“这我知道。”起家榆林的千户尤德微微颔首。这些船要是被鞑子拿了,对方要拿来干什么不言自明。更何况他们过河的时候是下了军令状的,他可不希望自己的脑袋被挂在军旗上面示众。
“鞑子有多少人马?”
“不多,但不知道后面是否有增援。眼下向着咱们而来的,只有一百来号人马。”
“鞑子的主力大部都在良乡城里面,从哪里到这边步兵的话至少有一天路程。咱们动作快些,打了这个伏击一时半会应当没有鞑子能来。”尤德望着不远处燃起的熊熊大火,对着自己的手下吩咐到。
“这……”那百户显得犹豫。
“怎么?我一千之众,难不成还伏击不了一百来个鞑子不成?”尤德狠狠的盯了一眼那位犹豫的百户,而那百户则是干嘛点头。
“是,千户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