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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来后南离第一件事还是关心元辰的伤势恢复如何,一路打马急行。
急匆匆赶到媅媺的行邸,南离迎头正碰到本州的那位被程知州请来的名医师,就施礼拦下问了一番:
“元老爷的伤情恢复得如何?”
这位西川圣手叹口气摇摇头:
“受刑多日,又年老体衰,这一回怕是伤了心脉,能熬得几日,难说。”
送医师出来的慕天蚕当即大骂:
“特娘滴你个庸医!”
“算了,老三,这不关大夫的事。”南离将他拦下,很客气地将大夫送走了。
进门过影壁穿夹道,蓝罐儿迎过来,很乖巧地向南离禀报:
“启禀镇帅,元老爷今日健旺许多,还喝了一碗粥。”
南离一听大喜,急步入内一看,果然媅媺在侧抻长了脖颈观望,还把折扇背在身后烦躁地扑打着,里面是元灏正在喂倚坐起来的元老爷子吃粥。
“元老,您今日精神健旺许多!”
一见元辰的神采,南离大喜,直觉老先生的气色果然恢复了许多。
见南离来到,元辰推开粥碗,微微起一点身,元灏赶紧扶住,元辰气息微弱却顺畅地向南离说道:
“南离呀,我想出去,看看乡亲们。”
南离还未答,媅媺先蹦起来:
“哎呀呀,今日正好,乘我的车驾,载着元伯出去走走!”
媅媺闻言兴高采烈,因为她真有一副车驾,是张翦弄了两匹小马,吴大个子伐木做的车轴、幅盖,有盖没帘,虽然简陋,但只要出城必定乘坐,四面观风望景,兴兴头头的。
南离也很高兴地答应着,但心头突然沉甸甸地压上了一丝担忧……但愿这是恢复了……
转头唤来六名宝和寨出来的少年亲兵,一起直把床板抬出送上了媅媺的那副车驾。
赵茂生驾车,南离没有骑马,扶着车辕,媅媺带着张璞,摇着扇子一路跟随一路为元辰讲解。
“元伯,看看这里,这都是先来难民的屋,搭起来快两个月咯,等有了这一茬收成,我们就腾出人来,挖泥烧砖,加固城池,修缮州衙。将来令乡亲们住砖房。”
“茅屋就好,杜工部也是茅屋而已。”元辰笑了,想起杜甫的茅屋为秋风所破。
“再看这边,这边坝上都是新开垦的地,牛不多,哥老倌儿们排班使用。”
“有力气的耕田,没力气的修修补补,女娃儿就浆浆洗洗,小娃儿们送水送饭,日子么,每个村子都是这般。”
“好啊好啊……”元辰一路看一路不住点头。
南离指向另一侧给元辰看:
“老弱无依、失去儿女的都安置这边,巡夜、清扫、送信跑腿,力所能及,也老有所养。”
“及人之老,有恤老之心的娃儿,必成大事。”元辰更加宽慰,觉得自己没看错南离。
南离继续向元辰补充解说:
“最要紧的,把工匠杂流都拣选出来了,令之各安其业,粮食总会充足起来,百业也须兴旺。”
媅媺也高兴起来:“宝和寨的乡亲们都在这边城西营房,先洒扫得干净,吃得饱饱的,再出去城边那处村寨,大家还是一个村子哦,还在城边,我来往近便得很嗦。”
“好啊好啊,世子仁德。南离啊,乡亲们有你我也放心了。”
南离又安慰元辰:
“晚辈还在思虑,如何将被掳的乡亲夺回,叵耐这朝廷大员,良莠不分,竟将袁韬、呼九思之流招安。若遵法度,晚辈定将乡亲们索回,不谐则刀兵上见个真章。
元辰却叹一声道:
“天下万民,被掳掠的何止宝和寨,南离你虑事,不可局限一村一寨,切莫以小废大。”
被元辰一句话就说中了南离心坎,他如今踌躇的正是此事,不觉就把憋在心中思虑说了出来:
“元老,这里实实在在有一件事,李乾德遣牌,并且发信到此,具言嘉定之会,对于邛州全军,量官录用,给札给印。其随牌公文开列有招抚袁韬、呼九思之功,晚辈对此很是不屑,还在踌躇此事。”
元辰无力却坚定地点点头:“嘉定州必得要去。”
“可是,袁韬、呼九思声言受抚,看样子情愿膺服于李氏,因此由得李乾德前来解说。元老,过去您知这几位督抚诸公如何吗?”
“老夫七品小官,与诸公不曾共事,入部补缺也未曾谋面,但朝中诸事,还是略知一二。”
“弘光年至今,朝中兖兖诸公,忧心时局、逡巡观望、浑水摸鱼者,尽皆有之,此三公各自不同,南离你须得详察。”
“然今日之事,剿抚为大策,此时便与受抚之寇为敌,诸公皆以汝坏朝廷大策,今非其时也。”
元辰歪过头来看着媅媺,慈爱地笑笑,之后又微微拱手示意一下,其实一只手拱不起,只是扶着袖子做了姿态,媅媺自明其意,认认真真还个礼,只听元辰向南离示意:
“世子贤德,少时孤苦,到今日殊为不易,南离务要终生尽忠奉养。”
南离拱手低头道:
“南离受教了。”
却听元辰微笑道:
“呵呵,其实啊,不要我说,你什么都懂,心头明亮着呢,但你也有你的难处。”
说罢努力再次带出微微笑意,眼中焕发出异样神采,如同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一般,叹道:
“南离啊,我知你忧心什么,大可不必如此。”
他很想去拍拍南离矫健强壮的臂膀,但是手臂已经抬不起来了,只抬起手点指着慕天蚕:
“老三,你看看,你的兄弟们还有谁没来?”
慕天蚕环顾四周,把元灏、元简、席地阙、赵茂丰还有四乡残余的青壮头领在侧的都叫过来,看看诸人齐集周围,元辰努力提了口气,肃然令道:
“尔等兄弟今后须得恭奉世子,务要遵从赵镇帅将令,幼者须事之以兄,长者须望之以帅,不论何时何地,但须手足相倚,为将为兵、为官为民者,不论镇帅有何令,世子有何旨,但须遵从,不可违逆,否则老夫于地下难安。”
言毕,众人应是,早已是泣不成声,却听元辰又谆谆嘱咐四乡少年:
“众家亲邻,忠孝节义、睦邻亲善,谨记!”
说完这番话,元辰已是气若游丝,南离拭去腮边泪,看看低头抽泣的媅媺,又望望众人,哑着嗓子说道:
“同袍兄弟们,记住一句话,我赵南离君子报仇,十年未晚。”
慕老三又蹦起来:
“被掳去的乡亲怎办,会不会都被吃掉了。”
南离面色一寒,眼冒凶光:
“这番到了嘉定州,我当面要人!”
众人这才止住悲声,元辰这时轻轻地叫南离:
“南离啊,老三,灏儿、简儿,往前走走,让我再看看这邛州的新气象。”
南离随着车驾,一路指点解说邛州的新政,耳听得元辰无意识地絮叨着:
“南离,你行的是正道,亲有所托,弱有所依,老有所靠,望的是天下大同,吾心安矣……”随后只听缓缓轻声吟诵:
“生不报家国兮泪沾襟,死不葬故土兮空飘零……”
南离一路向前脚步不停,还在解说:
“……元伯,您放心,这月把冬麦种下,明夏就有收成,这六七个月里,我们还有一件渡荒的宝……”
却不曾觉到车驾早已经停了,众人都在围着车驾哀哀哭泣,还是媅媺在后扯了他衣袖一下:
“元大伯……走了……”
而南离脚步不停,仿佛元辰依旧在身边与自己一起指点江山,还在指画讲述:
“这宝贝哪里都可以种,山间地头,不讲水土,也不必费心经管……”
这日,遥望南天,清风浮云,雪山之巅,有鹤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