瑰丽的血红宝石,玻璃一般纯净,在阳光下呈现绚丽的霓虹感,放之王室都是可以镶嵌在权杖和王冠上的珍品。
如果不是现在宛如老树盘根一样扎在狰狞的怪物颅骨上,常人见了肯定会觉得夺得这颗宝石就是一夜暴富、改变人生的机会。
在苏帷的印象里面没有这颗宝石的存在,他曾经漫步于人类王族的宫廷,也受邀参观过矮人王国的传世宝库——作为炼金术之王的一生,他过手珍宝无数。
本来按理来说这个品相和大小的珠宝,应该会被冠以一个华贵的名字与之相称,然后在历史的周转中收获越来越多的传说故事,也有可能在某个动乱的节点就此失踪。
苏帷一手拖着这颗鲜血淋漓的头颅,一手指向亚尔曼的腰间,后者迅速会意,将作为副手武器的匕首从皮鞘里拔出,双手呈给伟大领主。
一柄弯曲如毒蛇盘行的长匕首,苏帷拿着它割开自己的手腕,那里正有一道细微的纯白河流在周而复始地流淌。
伤口的出现打破了这个轮回的平衡,鲜血染上了这股纯白,变得纯净至极,宛如熔融的银,冬日的雪。
苏帷用手指蘸着自己的白血,在血红色宝石之上凌空画出了一个四象限圆环,代表构成世界的四大元素。
这座血池是魔力的高地,元素在这里天然变得活跃,在白血画作的炼金矩阵下,它们像是追逐着灯火的飞蛾,从无形的阴影中现出面貌,源源不断地涌入圆环。
念力随之生发,仿佛春天从土壤中萌芽的种子,这是心灵的力量,炼金术的门槛是向内寻求超越,非大天赋者不可以探究其中奥秘,所以修习念力者远远少于走在魔力道路上的人。
苏帷现在的念力就像一汪雨后的清水,不能支撑他凭空引导炼金材料这个载体,他的念力如丝如缕地依附在白血之上,在四象限圆环中流转,就像穿过岩石缝隙的暗流,在溶洞中沉积的石乳。
这是最质朴的炼金术,使用自己身体里的材料来作为炼金术的基底,典籍里尚有记载炼金术师拔下自己一根肋骨实现真正的造人,创生一个知性独立的血肉之身,孕育出完美纯净的灵魂。
苏帷自己没有尝试过这种行为,因为他觉得这样有违天和,被创造出来的人又要怎么样面对这个世界和生活在这片大陆上世代繁衍、和他们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所谓同类呢?
除非有一天苏帷需要自己一个人在死寂的世界重新延续人类这个种族的存在,那时候他才会尝试让被创造出来的人睁眼看看世界,想必会是一片荒芜,生机绝迹。
四象限圆环里面像是水池一样积蓄着四大元素,宛如颜料在白血组成的画布上晕染,绘制出一幅绚烂精彩的风景——
大地是不变的基石,风让世界有了可能性,火使其发生改变,水决定放任自流,于是世界开始在时光里孕育生命。
在炼金术的概念里面,苏帷随手创造的四象限圆环已经有了世界的完整结构,可以被认为是一个新生的世界胚胎,只是无比脆弱,可能性太少,随时可能发生收束,在时空里坍塌成虚无。
要是有炼金术师看到这一幕,估计会惊呼目睹了一个奇迹——世界的创生从未如此简单,世界的本质在这个过程里暴露无遗。
苏帷就用这个世界作为手套,向血腥的颅骨里面摘取那颗红宝石,这是很高位格的神秘学隔绝,如果这样都不能避免污染传导到他身上,现阶段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晶石一般流淌着鲜血光泽的根系在苏帷的动作下支离破碎,然后宛如融化的雪化作了一股股血色溪流从颅骨上落到血池里面。
蠕动的血光被释放出来,攀附到苏帷的手上,隔着白血流转的四象限圆环,就像青苔之于石砖,藤蔓之于大树。
没有可以扎根的地方,如同拔根而起的花朵,只能是短暂地存在,那股血光很快就凋零殆尽,连带着那颗血腥的颅骨也慢慢化为了飞灰,好似燃尽的木炭,破碎得见不出原来的模样。
苏帷就着阳光欣赏着这颗战利品,没有任何神异的表现,就像一颗刚刚从宝石匠手中交付出来的珍宝,棱角分明,冷冽如冰。
在他的晃动下,仿佛一汪鲜血在其中流动,阳光从里面透过,带来璀璨的火彩,没有一点露底,切割得浑然天成。
“亚尔曼,带着其他人去这座城堡里面搜刮,你应该知道抢来的货物都藏在哪里。”
苏帷吩咐手底下的士兵们,虽然他们没有像预想中那样在与海寇的作战中发挥作用,但是要把整个海寇基地的财富搬空,就得轮到他们这些青壮出手了。
盖里则是更加惶恐,因为本来指挥迈萨村带出来的士兵是他的责任,现在亚尔曼一副被领主老爷器重的模样,不知道是不是苏帷内心已经想要这个归降的海寇代替他的位置,只能唯唯诺诺地顺从。
等待所有人离开了塔楼,苏帷环顾这里因为刚刚那场激烈战斗而变得更加混乱不堪的血池,一只手拿着那颗血红宝石,一只手抬起,他能看见四圣魔戒上面“力量与荣耀”的铭文正在闪烁着微光。
这颗血红宝石里面蕴含着不菲的火元素,苏帷可以感受到这股流淌在鲜血中的力量,大概只要一点点火星,就可以把这颗宝石点燃,并且经久不熄,哪怕是将其抛入大海。
火元素历来就是最活跃的世界成分,这种活跃不可停滞,红是它的颜色,象征着火元素作为世界永不终结的不息之心,代表着改变的热力,也是苏帷作为炼金术之王最擅长最熟悉的元素。
“永恒见证我的常性,我将允诺世界的变化永不休止。”
苏帷吟诵出自己的炼金术格言,永恒之道正是他的追奉,他的目光早已不局限于绝对的不变,他相信永恒存在于变化之间。
血红宝石被他放到了四圣魔戒之上,整座血池都为之震动,大量血液完成了沉淀,抛弃了杂质与污秽,回归了原始的鲜血,倒逆而流,向着逐渐破碎的宝石涌去,并且不断灌进那些蔓延的裂纹。
或许这些鲜血本就来源于这颗宝石,却在献祭式杀戮中浸泡着填满仇恨的骸骨,化作了这座血池。
血色宝石重复着破碎和重塑的过程,裂纹在生长的过程中被鲜血填补,然后再次碎裂,里面浓郁的血色逐渐褪去,涌入四圣魔戒的铭文,缓慢唤醒着沉寂的权能。
这股火元素的量相当可观,要是能填到苏帷创造的战争炼金矩阵里面,应该可以引动火元素暴动,把周围所有的火元素一起点燃。
这是纯粹的火之暴力,炼金术在火元素道路上的究极技艺,当其臻至极致的时候,苏帷曾经就这样把一座异国城镇化作熔岩地狱。
当时火雨天降,河流沸腾,地底的岩浆被引爆,群山喷发,大地顷刻化为万物熔炉,生机绝灭,多少年还笼罩在混乱的元素洪流中,出现不了一点回转的迹象。
那场大灾变让很多人把他视为了太阳的化身,是他引来天火焚烧了世界,为他炼金术之王的冠冕添上了恐怖的威严与传说。
苏帷觉得这次有机会让“力量与荣耀”的铭文回归常亮,只要超越最低界限,火元素就可以在魔戒里面稳定下来,不会逐渐逸散。
他注视着铭文一点点闪耀起来,等待着四圣魔戒吞噬完这颗血红宝石蕴含的力量,然后让火的权柄重新回到他这位主人手中。
在“力量与荣耀”的铭文点亮以后,一股强烈的腥风从血池里面凭空刮了起来,把苏帷身上的裙甲吹得猎猎作响,金属铮鸣。
苏帷抬起手臂遮掩面孔,而满地骸骨在这股风中化为了尘埃,融入浓郁的血色,卷起螺旋的旋风,把苏帷包裹在内。
当他再次睁开眼睛之时,就看见自己身处广阔的荒原,这是一片血色的大地,和他之前看到的场景一样,岩浆满地,血河穿行,锯齿状的峡谷遍布其中,地面崎岖不平,全是可以把人吞噬的陷口。
悠长的号角声响起,在苏帷的视线里,整个荒原上,游走的怪物在漫无目的地厮杀,分不清什么阵营,鲜血泼洒,骸骨破碎,一幅地道的末日景象。
“这是到哪儿来了?”
苏帷拄着【赫尔墨斯之权杖】,顿时发觉自己已经回归了炼金术之王的状态,连那套饰金着红的装束也一模一样。
“力量又回来了……”他开始在这片荒原上漫步,并不急于探寻来到这片陌生地域的真相,而是带着一种欣赏的视角去观察这个新奇的世界。
深红色肌肤的怪物骑着黄铜铸就的战牛,上面挂满了机械部件,喷吐着液态的火焰,看上去像一座移动的庞大战车,它们旁边还跟着同样是深红色肌肤的猎犬,一起在发起冲锋。
那些狗像是爬行动物混血而来的,看上去还长着不少厚重的鳞片,背上有鬣蜥一样的皮膜和棘刺,脖子上带着奇怪的项圈。
“血祭血神!颅献颅座!”那些红色皮肤的怪物如此怒吼,连苏帷都可以听懂这些语言,里面蕴含着喷涌的愤怒。
阵线的另一边是紫色的领域,拥有蟹爪模样的人骑着食蚁兽一样的马匹,喷射着紫色的光线,甩着修长如脊柱一样的尾巴。
苏帷饶有兴致地旁观着这场怪物之间的战争,虽然看上去极端疯狂混乱,但是细看之下能发现整齐的阵线,几个梯队在交换着冲锋,还有一些奇形怪状的大型战车,在战场上横冲直撞,造成了巨大的杀伤。
那些怪物冲锋的战场极为广阔,苏帷看见的也只是潮头一般的尖角,那是两边阵线最先接触的地方,在苏帷后面还有更多怪物在涌进这个战场。
显然这些怪物是不会放任一个人类乱入他们的战争的,苏帷只好被迫卷进这场对他来说是无妄之灾的争锋中,炼金矩阵在整片荒原上闪耀。
他找不到四大元素了,不过念力依然流淌在他的心灵里面,这股纯粹的暴力以他为中心爆发,把靠近他的怪物都湮灭成了虚无。
很快两边阵线就像相汇的潮水一样碰撞在一起,苏帷这里成了潮水里的一块礁石,所有怪物都不能走进这个圆圈,就像拍碎在礁石上的浪花,不能动摇黑色的磐岩分毫。
有指挥官一样的怪物注意到了苏帷的存在,两边都有一个朝着苏帷这里冲来,看着来者不善,应该是想要清除他这个外人,好让它们沉浸进这场宏大叙事的战役。
一个挥舞着巨大的蟹爪,抓着扭曲的双刃,头上的犄角像是头冠,吐着修长的舌头,而另一个顶着一个硕大的牛头,黄铜的角刃从嘴里和颅骨上交叉成一个X型,身穿精工的黑红色战甲,挥舞着巨大的斧头。
苏帷一边一只手构建起两重炼金矩阵朝着那两个向他冲来的怪物,赤金之色流淌在这片荒原,耀眼夺目的光辉穿透大地,烧灼着每一只怪物的瞳孔,蒸发着名为理性的浊液。
斧头和战刃同时碰撞在苏帷的炼金矩阵上,顿时爆发出更璀璨的光芒,光线浓郁到要滴落在荒原的裂隙里,这股光暴烈至极时,就诞生了足以燃烧世界的火焰。
“破坏一样事物,就可以得到碎片,破坏碎片,得到尘埃,破坏尘埃,再破坏其残余,我就得到了火。”
苏帷看向两个远比他高大的怪物身影,吟诵着名为火的文章,宏大的赤金之光从瞳孔中流露,他全身都化作了熔融的黄金态,暴烈的心灵力量在外在世界展露无遗。
名为燃烧的火在执行着改变的仪式,而改变必然伴随着毁灭,改变的仪式也是野蛮的仪式。
那两个巨大的怪物身上燃起了赤金色的火焰,璀璨的光芒灼烧着它们,它们发出痛苦的嚎叫,远胜过战场上的号角。
整个荒原的战场都被这道火焰打乱,无数怪物成了焦黑的火炬,它们连黑化的过程都没有撑过,就化为了熔炉里面的灰烬,这样的死亡诞生不了新的生命。
那两个怪物在剧烈的改变中支撑到了黄化,黑红与紫都让位于浓郁的金色,就像夏日的午后,非常漂亮。
不过到此为止了,当精华开始转红,朝着赤金的方向变化,它们就化为了燃烧后的顽石,宛如刚刚采掘出来的金矿。
荒原上出现了一条猩红色的裂隙,如同一根破裂的静脉血管,红色的阴云把苏帷瞬间吞没,而赤金之光从中泄露出来,像是透过红纱看向灯火。
血迹斑斑的骸骨与成堆的颅骨堆砌成的黄铜王座,上面坐着穿着畸形板甲的身影,另一侧是亦雌亦雄,庄严而富有魅力,风度翩翩,美丽优雅的身影——苏帷看到这样的画面
冰冷的金色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