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一样的云霭环绕着赤金之色,在空荡的塔楼中徘徊。
苏帷能感受到这股云霭后面透出的冰冷阳光,一种绝对的理性充斥其中,感受不到一点爱意与仁慈。
或许正如光自己所言——仁慈仅可在影子里寻觅,而太阳永不熄灭,黄金之色普照的地方,是能以正午之名代言的黄金时代,辉煌不可终日。
塔楼里面的鲜血与骸骨已经消磨一空,回归到了古老的历史轨迹,每一块石砖都书写着岁月的无情流逝,慢慢剥蚀与破碎。
苏帷回想起刚刚的莫名遭遇,基本可以确定不是单纯的幻境,应当是变换了世界,只是不清楚始作俑者。
混乱的血色荒原,怪物之间的战争,黄铜王座上的铠甲身影,亦雌亦雄的美貌,以及最后出现的金色太阳……
“精神之大日,有别四素之轮转。”苏帷想起了当世人族圣者对他的戒言,脑海中仿佛看到了迷雾中一闪而逝的闪电,摸索着,探求这股灵感消失的地方,却始终不得门路,寻觅不到那一点火花。
苏帷看向手上的四圣魔戒,“力量与荣耀”的铭文已经回归了常亮的状态,缓缓释放着光芒,就像熔融的炽热黄铜在里面流淌。
火元素已经填过了底线,就像结晶时的率先出现的晶核,使得喜爱暴烈扩散的火元素稳定地结合起来,让吸引环境里面火元素的速度超过了自然流逝的速度。
火的权柄重新回到了苏帷的手中,他能感受到活跃的火元素在周围兴奋地起舞,仿佛在欢迎苏帷这位老主人坐上火焰的王座。
虽然这个铭文里面存储的火元素尚且不足以引燃整个世界,但是等待着有一日完全充盈,就会如同正午的太阳坠落人间,让这个世界的人再次见证火之光耀。
那会是昭示新时代的火光,苏帷·赫尔墨斯曾经这样向虔诚的世人许诺,随即让大灾变降临到罪恶的城市,那样的天火把城市里的所有建筑和生命都烧成了盐柱子。
四圣魔戒的复苏依然是任重道远,苏帷需要四元素都填充过底线,让四元素构成世界的理念在魔戒里面再次循环起来,就像大自然四季轮转,而生死伦常的道理正是永恒的基石。
苏帷放下戴着四圣魔戒的手,转而走向塔楼的出口,把紧闭的门户轻轻推开,放任汹涌的海风朝着自己卷来,吹得面庞宛如细微的针扎。
这里是大陆延伸向海洋的岬角,辽阔海洋的景色从塔楼看去一览无余,蓝宝石一般的深海浪花汹涌,天空中的云朵低垂,海天一线,壮丽非凡。
苏帷清楚这座失落城堡坐落于此的地缘作用,无论是否曾经作为贵族的封地,这里始终都是从红色海岸瞭望海洋的前锋,与河原地的入海口遥相呼应。
道格拉斯诸国未尝没有征服渊洋的野望,他们在历史上也不止尝试过一次,尤其是占据了西方海岸最大入海口的兰威王国,每天都在与海族发生边境摩擦。
漫长的大航海时代依然可以在这个年月里摸到一点尾巴,为了探索渊洋的出路,那条名为希望的航线是无数志向远大的冒险家和水手们用生命试出来的。
苏帷曾经扬帆起航游历整个渊洋,海族全都避开了他的航线,他深入死亡海域,在黑暗的海底发掘那些掩埋在历史里面,如今被贝类彻底覆盖的沉船。
那里简直是帆船的坟墓,不知道多少人死在了大航海时代,苏帷从深海里面带出来的历史文物已经可以开一个盛大的博物展览会。
渊洋对于人类一直是一个谜,在这个无比混乱的线团里面,只有一条比黄金还要珍贵的航线,那是连接新旧大陆的唯一通路,而现如今已经不会再有帆船的踪影出现在那里。
苏帷伫立在茫茫海风中,默默地叹出一口气,很多玩家始终不会去注意这个世界悲壮而可歌可泣的历史,而他恰好是那个有兴趣也有能力探寻一个文明过去的人。
或许在关服之前,苏帷应该写一本历史大全的,名字他都想好了,就叫诸史集录,因为书写在上面的不只是人族的往事。
说不定到时候世界哪个角落里还会蹦出来一个老怪物,斥责他歪曲历史,然后苏帷一定会请求他告知自己历史的真相。
苏帷转身离去,身影消失在塔楼的阴影里面,凌冽的海风灌进这个门户,让古旧的合页砰砰作响,无力地控诉着海风的暴行。
海洋与大陆的矛盾不会这么快爆发,就让这个阴燃的火星慢慢灼烧起木炭吧——迟早有一天,他要再次攻进大漩涡,完成自己未竟的事业。
苏帷提着自己的焰形大剑还有亚文的黑色巨刃,慢慢地踩着台阶下去,上面干涸的血迹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而萝卜一直在塔楼外面等候着自己的主人,苏帷牵着它一起走,小心翼翼的。
腐朽的木板上回响起马蹄声,苏帷在石桥底下停下脚步,仰望曾经滴落血液在他身上的木梁,破碎的帆布在海风中飘摇,仿佛象征着海寇基地的彻底覆灭。
这座失落城堡已经被放弃太久,在时光的冲刷下显得如此苍老不堪,即使苏帷想要把这里重新启用,需要花费的人力物力不会比重新建一个城堡少,坐落在海崖上的大工程本就比平原上困难。
苏帷·诺曼作为一名骑士,拥有自己的庄园和封地已经是爵位恩荣的极限,从贵族礼仪的要求来说,城堡至少也是一位男爵才可以拥有的,而这种城堡不一定具有实际军事作用,可能只是一个防御特化的石头房子。
苏帷曾经的大公爵位是人类诸国共同册封的,他的领地在实封公爵里面算最小的一档,不仅仅是因为在这个年代早已封无可封,还有作为炼金术之王的苏帷·赫尔墨斯本身并不需要采邑。
当年财富对他而言已经是一个单纯的数字,能够真正做到点石成金的炼金术之王自然不需要凡人的供养,何必去劳累那些本来就挣扎在这个时代的平民呢。
矮人王国为他修建了宏伟的宫殿,但是苏帷很少驾临那些金碧辉煌的亭台楼阁,或许他心底里更喜欢暗月殿堂那种宁静的氛围,感觉心灵也变得平和舒缓。
比起坐在高高的王座上脚踩着山一般堆积的黄金财宝,他更偏爱书香四溢的图书馆,于是人类诸国争相他为搜罗古籍,邀请他莅临自己的皇宫。
在苏帷的记忆里,这座失落城堡没有出现在同海族对决的未来,人类一向喜欢进攻远远多于防守,尤其是在这种对待异种的场合,或许这座城堡只能继续在时光的侵蚀下慢慢凋零了。
苏帷牵着萝卜走到了广场,此时亚尔曼正在指挥士兵搬运箱子,那些都是从城堡地窖里面拖出来的,是海寇基地一回回打劫商道后难以找到合适的销赃买家,不好出手才堆积下来的财富。
亚尔曼一行对于刚刚他们离去后发生在塔楼上的一切一无所知,海寇们给他们这些曾经的同僚留下了丰厚的遗产,而这些都将作为战利品献给伟大领主。
一个个箱子被打开,里面包括但不限于那些商队护卫的装备,昂贵的天鹅绒,工艺精美的银器和大大小小的大理石雕像,当然不出意料还有海寇们收藏的头盖骨。
这里很多商品要么是市场公认的奢侈品,要么是小众流通的高雅艺术品,这些在明面上价值吃得很开的货物放到黑市里就不是那么令人赏心悦目了。
出手销赃这些附加价值高但是实际价值低的东西在中世纪是很困难的,远远不如黄金之类的硬通货,所以黑市里哪怕知道这些东西价格高昂,基本也会将其拒之门外,不然很容易发展成击鼓传花。
那些旅行商队经常倒买倒卖的大宗商品,诸如柴米油盐或者地方特产之类的就很好处理,流到各个城镇的市集根本看不出来源头,是铁打不动的必需品。
早期为了赚钱,苏帷曾经干过商队护卫的工作,知道这帮无处不在的商人把差价吃得盆满钵满,不过王国为了内部贸易大开方便之门,也必然会对其收取重税,于是商人和地方官之间一直斗智斗勇。
一番曲折下来这些东西就砸到了海寇们手里,他们也很难指望哪个有品位也有钱的收藏家注意到这批价值不菲的货物屈尊降贵来购买,因为这个年代收藏家基本都是贵族出身。
那些黑市里算不得上流的头领可没这个能力把话递到贵族们那里,哪怕他们可以在繁华城镇的地下世界享有很高的地位,拥有自己的大工坊和凶悍的暴徒队伍,让城镇居民对他们谈之色变,可说到底还是贱民。
这些东西落在苏帷这个贵族手里自然就不存在那些难缠的问题了,相当于一次自然洗白,拿去送礼或者自己留着收藏都是不错的选择。
看着那些在箱子里蒙尘的货物,苏帷很满意这次出征的收获,哪怕过程跌宕起伏,起码到头来是有惊无险,笼罩在这次远征上的谜团也会暂时沉寂着,直到下一次灵感火花的到来。
他们没有携带载货马车,只有几匹随军的驮马,更多东西只能由士兵们手提肩扛地把这些大件的战利品搬回迈萨村,而这里面相当多脆弱的东西,经不起一点磕磕碰碰,必须格外小心。
“伟大领主,您忠诚的奴隶为您献上新的发现。”
亚尔曼跪在地上,双手向苏帷呈递一个包裹,看上去非常有分量,都在手掌外面垂了下去。
苏帷看了一眼低头的亚尔曼,伸手接过了包裹,入手就感觉沉甸甸的,他解开包裹上面的绳结,一打开就看见混浊的石英块,上面分布着不规则的四方晶体。
暗黄色,表面有蓝、紫褐色的斑状锖色,还分布有绿黑色的条痕,在阳光下泛着强烈的金属光泽。
“黄铜矿”
苏帷一眼就认出来这种矿物,对于勘探过全世界矿藏的炼金术之王而言,所有的金属都是烂熟于心,每次炼金术的四大步骤都要把这些原始的矿物杀死再复活,得到最完美的物质。
他感到有些疑惑,思索自己在道格拉斯大陆旅行的经历,完全不记得红色海岸还有黄铜矿的存在,这些矿物基本都分布在赤沙地母亲河的末端和交杈地星月高原的溶洞。
通行全大陆的铜币,上面铸造有沙蝎的图案,被所有生活在道格拉斯大陆的平民称为“铜蝎”或者“角子”,就是由赤沙地铸造发行的,那里流通着最多的铜矿石,是沙漠中富饶的明珠。
“这里怎么会有黄铜矿?”
苏帷思索片刻,用念力蔓延出去,深入这些矿物的纹理,探究其中可能隐藏的原由,并且确有发现。
他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那种曾经出现在亚文盘踞的塔楼,以及混乱的血色荒原上的味道——名为愤怒与仇恨的味道,好像每时每刻都在剧烈地燃烧生命。
这种味道非常淡,如果不是苏帷刚刚从那里出来,并且他极端了解金属,怕是很难发现这种隐藏在矿物中的独特气息,常人也只会把这些当做普普通通的黄铜矿。
苏帷想起来那些深红色肌肤的怪物都使用着黄铜色的甲胄与武器,或许黄铜就是它们的神圣金属,具有极强的象征性,可能也是它们灵性力量的导体。
“这些矿物是从哪里发现的”
亚尔曼极尽虔诚地说道:“禀告伟大领主,这座城堡的地窖里面发现了堆积如山的矿物,同时发现了大量碎裂的骸骨与干涸的鲜血。”
“您忠诚的奴隶顺着他们搬运矿物的泥土痕迹,在城堡外面的山崖发现了新开掘的矿藏,那里原先是天然的溶洞,现在里面搭建了简单的平台,矿镐也染上了血。”
那颗血红宝石蔓延出来的力量很有可能不止造出来那个庞大的血池,还深刻地影响了大地,让这些金属矿物富集在了大地表面,以至于成了随手可得的露天矿。
那些海寇在献祭式杀戮发生之前,或许已经陷入了一种疯狂,不仅仅是日夜不休地用工具采掘黄铜矿,还会用手指去抠挖岩石与泥土,直到鲜血淋漓指甲全无也不曾停下。
“为我带路,我要去那座黄铜矿里面看看。”
苏帷向跪地不起的亚尔曼命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