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帷端着骨瓷杯,里面是女仆贝拉给他调好的蜜水。
骨瓷杯通体乳白,瓷质细腻,釉面温润,用瓷勺敲打回声清脆响亮,是难得的优品。
这种贵族专用的优雅器具自王都出产,用料考究,制作精细,出现在迈萨村这种乡下村庄显得有点格格不入,不像是一个世界的产物。
道格拉斯大陆在神秘力量存在的背景下,上层社会和底层民众的生活差距被进一步拉大,尤其是伟力归于自身的贵族,他们在历史上修建的奇观可以颠覆考古学者对中世纪的印象。
当年苏帷落地在普通城镇,和其他出生在各国王都的玩家发出来的画面一对比,一度怀疑过他们是不是在同一个游戏里。
在战后,铁匠格罗夫特意向他征求了命令,苏帷让他把海寇身上那些被大剑砍碎的铁制装备重新回炉锻造,打造出全新的武器。
这位驻村铁匠的手艺谈不上多么精湛,平时打造最多的东西也无外乎就是农具,勉强可以达到自给自足。
迈萨村的冶金能力比较薄弱,稍微好一点的铁锭都需要进口,而优质钢铁乃至魔钢的熔炼技术也不会被这个小地方掌握,那些技艺都垄断在王国最大的锻造工坊手里。
如果苏帷的铠甲出现了破损,格罗夫也很难将其修补,最多只能负责铠甲的保养工作,所幸一场碾压式的战斗下来,没有一个海寇的斧子能摸到他身上。
这套精装铠甲的价格实在惊人,已经是凡人工匠锻造领域的巅峰之作,而且良品有价无市,一个骑士正常来说几辈子也奋斗不到这个数目,只能靠贵族内部代代家传。
盖里已经根据他的命令去扩大军队规模,并且对他们加以训练,而苏帷在锻炼的闲隙从旁观看他这几天往来征兵的成果。
“上箭,满弓,瞄准,放!”
盖里踱步在排出一字线阵的十几个年轻人面前,他们手上拿着猎弓,箭杆笔直,箭镞锋锐,上有倒刺,是熔掉海寇们装备倒模出的箭头,向树上挂的靶子开弓射去,箭箭上靶。
在苏帷面前的正是盖里挑选来的一批新兵,其中最大一部分来自山里的猎户聚落,是弓箭手这个金贵兵种的预备役,基础都不错。
草药医生跟随新兵一起来到了村里,在苏帷指点的血魔法技艺下,那个满脸褶皱如枯萎的树皮一般的老巫医惊为天人,差点一个跪倒就把一条生命交待在这里。
老管家约翰在苏帷指导下用铁皮和夯土搭建了简单的蒸馏设备,提纯的酒精、纱布包扎和血魔法的缝合,那些受伤的士兵在可见的将来也能再次投入战斗,而不用以死亡或者伤残退役。
随着盖里进入山里,那里的林居人听闻了苏帷的战绩,主动献出良家子提供给苏帷的军队,以此表示对领主老爷的臣服和支持。
至于为何之前迈萨村的守卫部队里面没有弓箭手,现在却有兵源来培养,一是成本太高,培养周期长,迈萨村不愿意负担这个开销,二是猎人聚落的桀骜脾性。
那些人打猎为生,浆果为食,用鞣制的毛皮换取谷物,布兰登拿他们一点办法没有,还得依仗他们的手艺,迈萨村很大一笔收入来自于贩卖兽皮,他这个村长只能靠握着谷物支配这个权力来跟他们制衡。
然而苏帷作为他们的领主,山林里的所有土地和动植物都是他的私产,随时可以收回林居聚落的捕猎权,甚至勒令所有人不得进入山林。
没有领主的许可,领民连山林里的一草一木都不可以擅动,拔一根草、摘一朵花、砍一棵树,都是禁止的,违者就要受到惩戒。
然而法理之所以可以贯彻到底,就是不能指望他们内部那么团结,能像铁板一样密不透风,一个群体总会有软弱阴暗的个体来跟领主举报,因为利益分配不可能那么公平公道。
作为血脉联系的聚落,有人狩猎的成果多了,要分给家族里弱小的家庭,还要供养德高望重的长辈,利益关系就更加复杂交织。
长时间积累下来,斗米恩升米仇的故事总会上演,也有人会放弃贡献自己造福聚落,这种封闭家族关系里的恩恩怨怨会让外人直呼看不懂。
对于贵族而言,狩猎是社交的机会,往往伴随着宴会和庆祝活动,可以展示自己能力,以此获取声望,还有提供丰富的美食和娱乐,在这个娱乐匮乏的年代给慵懒的贵族们提供乐趣。
然而对于赖以为生的猎户,贵族特权对他们的限制是致命的,历史上就不乏领主回收狩猎权,纠集军队将他们赶出世代生活的山林,霸占山林里的所有资源,强迫他们转变成领主的农奴。
苏帷计划未来巡视领地以后,要给他们重新规划受许可的狩猎区域,强调狩猎的可持续利用,让他们把更多的人力转到木工和军事,制作长弓与弓箭。
一种陷阱的制作方法可以在猎户家里历代相传,一代代靠山吃山垄断这种知识,实际上狩猎的效率很难有所提高,因为这种垄断反而抑制了技术的进步,而苏帷要打破他们这种固步自封的状态。
当年苏帷在找到剿匪这个发家致富之路前,一度感到城镇居,大不易,中世纪环境下所有职业基本都是父传子,子传孙,对于外来人的接纳条件很差。
苏帷曾经遁入深林,过滤山泉为饮,狩猎野兽为食,在林中结草为庐,基本不与外人来往。
那时候他接触外界的方式只有网上跟其他玩家交流,看着那些人分享的游戏生活,苏帷在山里独自练就了狩猎技艺。
直到苏帷孤身一人猎杀魔兽成功后,当他从山林里走出来,穿搭外貌已经同化得跟野人没什么区别了,活像是一个文明人刚从荒岛逃生出来。
在漫长的发家史里,他的成就列表里面还有一项【狩猎传说之魂】,是狩猎造诣达到最高的成就,代表了猎人这个职业的顶端,那些传说生物的弱点在他眼里一览无余。
很长一段时间,他的游戏节奏跟那些生活系玩家没什么太大差别,在其他人天天琢磨着打打杀杀的时候,他在锻造、狩猎、钓鱼乃至于周游世界。
只能说作为一个公会里负责后勤的职业玩家,苏帷的存在感低不是没有原因的。
这次征召林居人入伍,是因为他要训练出一支自己的弓箭部队,而不是像其他领主一样喜欢依赖雇佣兵,在面临战时才匆匆出钱跟活跃在大陆上的森民和弩手部队定下契约。
苏帷要率领这支精通狩猎与弓箭技能的部队深入山脉,去围猎有价值的魔兽,获取它们的元素器官来调制魔药。
重步兵在山林密集的场合难以发挥作用,很容易沦为魔兽的口食,苏帷还得分出精力关照他们。
当然训练弓箭手是一个长期的过程,他现在的首要目标还是放在那个海寇基地头上,指望着能爆出来好材料。
贝拉把苏帷的午餐送进了帐篷,而他正在活动着锻炼后的身体,查看自己的属性面板:
【姓名:苏帷·诺曼(苏帷·赫尔墨斯)
极恶/正义:+150
种族:人类
等级:19
当前头衔:无
最高爵位:骑士
属性:生命12→13、精神12、耐力12、力量13→14、敏捷11、魔力8、念力6、感知8】
海寇给苏帷上缴的“血税”不仅补上了生命力亏空的债务,还强化了苏帷的肉体,让他离超凡门槛只有一步之遥。
“我要公正的决斗!你们这群卑劣的懦夫!”
“叛徒!战争乃万物之父!荣誉与你们无关!”
“吼!你们的颅骨刻满了污秽,鲜血唾弃你们!”
在迈萨村里,凄厉的嚎叫声和填满愤恨的怒吼交替响起,那是亚尔曼奉命审讯海寇活口的房屋里传来的。
很难想象那个一副狂战士模样的人现在遭受着怎样的折磨,追求极致感官刺激的亚尔曼他们连鞭笞自己带来的痛苦都可以产生连绵不绝的兴奋,更不用说落到他们手里会接受什么待遇。
村民们都自发避开了那个恐怖的房屋,唯恐目睹可能让他们一生难忘的画面,没准那栋屋子以后都会成为村子里的禁忌和吓唬孩子的故事。
只有孩子们觉得那些叫声吵闹,在村子外面跟着自己大人收割麦子,一捆捆金黄的谷物堆垛成丘,彰显着今年又是风调雨顺的幸福丰收。
虽然这些谷物的大部分都要作为税收上缴给领主老爷,但是他们不用忍饥挨饿,脸上还能带着笑容,已经超越了太多比他们更底层的人。
幸福总是对比出来的。
苏帷的骑士套装被约翰送去给仆妇清洗了,上面沾染了厚厚一层血污,宛如套上了一层鲜血凝成的罩衫。
母亲薇妮丝给苏帷送来的仆人里面,除了贝拉和阿曼达两个贴身侍女,还有城堡里一直侍奉他们家族的仆妇,对于清洗贵重的衣物和铠甲,她们很有经验。
那个仆妇的女儿同样一并打包送来了,这也是贵族家仆人的传统,职位基本是代代相传,从小培养技能,还有适应主人家的环境。
贝拉和阿曼达是例外,她们是母亲薇妮丝在苏帷年幼之时就挑好的美人胚子,和苏帷·诺曼一起长大,算是变相的青梅竹马。
阿曼达现在就在自发地监督仆妇清洗铠甲,毕竟是如此贵重的东西,她也有为主人以防万一的自觉。
“贝拉,一起过来吃点。”
苏帷放下骨瓷杯,招呼背后一直等待着主人命令的贴身侍女,命令她与自己共进午餐。
贝拉尽管跟苏帷·诺曼不能再熟悉了,但是尊卑有别,而且之前苏帷还一反常态在村里大开杀戒了一番,那些海寇死亡的画面依旧清晰得印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她显得有些局促不安,让苏帷觉得她可爱得像一只嘴里塞了橡实的小松鼠。
苏帷笑了笑,为了打开话题,他向贝拉问道:“贝拉,我是谁?”
贝拉棕色的眼眸像是怯生生的小鹿,她对苏帷的问题有点不知所措,“您是高贵的骑士,我的领主老爷。”
苏帷摆了摆手指,表示他并不同意自己贴身侍女的话,继而纠正道:“要叫少爷。”
贝拉羞怯地低下头,应该是回想起了从小跟苏帷在一起的经历,那时候她就被大人教着叫苏帷少爷,一直到现在也还是一样:“少爷。”
苏帷满意地点头,说道:“我是领主了,贝拉,你是我的贴身侍女,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可以做什么,现在不是在城堡里面,我的命令就是命令,放心,我母亲不会跑到这里来训斥你们的。”
听见苏帷的安抚,贝拉望着餐桌上自己亲手端来的白面包,烤猪排,炖鱼汤,蔬菜沙拉,奶酪和葡萄酒。
这无疑是丰盛的一餐,是独属于贵族的享受,每一样都不应该是她一个侍女能碰的。
只有白面包,有时候苏帷·诺曼会说是自己要用的夜宵,从城堡的厨房里带回来分给贝拉和阿曼达,而老管家约翰对此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每餐基本都是贝拉和阿曼达两个贴身侍女给苏帷送来的,她已经习惯了浓郁的香味,端着盘子过来的路上也不会口舌生津。
贝拉只是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也可以吃到自己每每端出来的餐食,就像建筑工人住不上自己建的房子,牧童吃不上自己养的牛肉。
一副备用的刀叉被从盒子里启用,贝拉尽量遵从着自己见过的贵族礼仪去用餐,小心翼翼地分享着主人恩赐的食物,每次都是小口小口的。
现在生命力满盈在苏帷的身体里,已经陷入了暂时的饱和状态,抵消了【丰壤·灵魂】的负面效果,所以他这几天晚上都睡了个好觉。
苏帷用白血在自己心口绘制了简单的魔法阵,强化自己的血气循环,并且连着足足锻炼了几天,就是为了在富余的生命力进入自然周期之前,尽量多吸收进自己的肉体。
他也在一起用餐,但是对食物依然不是非常需要,只是为了让贝拉不是在一个人动那些食物,不然她会更加局促不安,行动踌躇的。
贴身侍女是值得放心的,她们的一切都托付在主人家里,失去了主人也就失去了所有,连金钱也不能动摇这种人生契约。
因为在这个年代,钱不能代表所有,身份与出身才是一个人立足的根基,是流淌在身体里的血脉决定一个人的地位,永远也无法摆脱。
贫穷的贵族能受到同为贵族的招待,宴会也会对他们敞开大门,但是富有的商人依然是贱籍,没有资格和贵族同桌共饮。
她们这种忠诚是可靠的,尤其是贝拉和阿曼达这种从小培养的,本质上就是贵族家里豢养的死士,苏帷才会对她们如此偏爱。
虽然侍女不会有士兵那样的战斗力,但是当她们被主人命令赴死,也不会有什么可犹豫的,她们的家族会得到更好的待遇,这是社会一代代攒下来的共同约定。
苏帷的目光一直落在贝拉身上,有时候血战之后这样秀色可餐更加抚慰人心,不至于让人一直陷在战斗的腥气里不可自拔。
这也是前人总结的经验,大战以后会有不少士兵得“狂躁症”,不单单是因为精神创伤问题,还有血气淤积在体内导致的状态【兽性·血气】。
很难说这个状态是正面还是负面的,血气是天然的魔力导体,虽然没有炼金术过滤会浑浊不堪,而且混杂精神污染,但是有些战士就是靠这个一直走在超凡道路上,也不乏涌现出来的强者。
“少爷,祝贺您册封的礼品已经到了。”
老管家约翰步入帐篷,手上拿着单子,对上桌和苏帷一起吃饭的贝拉视而不见——领主的威权是绝对的。
苏帷放下刀叉,他已经能感受到帐篷外面一股澎湃的生命力量,感慨地吟诵了一句:
“永远在奔向下一场战斗的路上,这场人类最壮丽的竞赛将永无止境。”
他伸手接过礼品名单,转而向约翰命令道:
“让战士们做好准备,磨亮矛头,擦亮甲胄,下一场战斗近在眉睫。”
老管家约翰闻声下跪,严肃地说道:“遵从您的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