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一匹俊美的良驹。
苏帷走出帐篷就看见了那匹被牵着向他走来的血骝色马。
高方形体躯,体高大于体长,头轻颈长,鬐甲高,肌肉健硕,飘扬的鬃毛宛如风拂过草原,毛色光亮,在阳光下闪耀着淡淡的光泽,神俊得像是一尊燃烧的雕像。
一匹典型的热血马,对外界刺激很敏感,苏帷已经看到它在泥土上不止跺脚了一次,还喷吐着阵阵热气,在马夫屡次抚摸颈脖下才勉强安静下来。
热血马性情刚烈,爆发速度快,奔跑极速是马匹之最,与之相对的是冷血马,性情安静,反应迟钝,适合做挽马和驮马,是商队里不可缺少的牲畜。
迈萨村的土地比较疏松浅薄,只需要浅浅划开一层就完成了翻土,使用的也是轻型爬犁,需要人站在爬犁上面才能翻土。
这种轻爬犁对于砂地很有效,这时候一般都是属于冷血马的驽马在前面拉犁,不需要力量更强大的耕牛。
只有内陆的土壤才需要重犁,那里的土地水分太重,有相当高的黏土成分,必须靠耕牛来拉动几十斤的铁制爬犁才能完成深耕,让撒下的种子可以良好生长。
然而耕牛在这个时代是宝贵的财产,一个村庄往往也只有那么几头耕牛,在耕种季节需要来回借调才能完成领主的播种任务。
上次母亲送来行李,连牛带车都留在了迈萨村,这次两车礼品也是耕牛来拉的,估计也要完整地留在苏帷的封地了。
苏帷着重观察着那匹即将成为他坐骑的马驹,打量着从马唇中突出来的长牙,那修长锋锐的曲线就像是一对天然的曲型匕首,洁白温润的骨质上密布着扭曲的赤红花纹,像是流动的夕阳霞云,透露出鲜血的颜色。
他感受到了浓郁的火元素流淌在那匹马澎湃如战鼓的生机气息里,就看这些特征,显性血脉里至少有赤鬃虎的成分,不出意外的话体内应该有发育成熟的元素器官。
赤鬃虎是一种凶猛的火元素魔兽,形似剑齿虎的外貌,背上如雄狮一般的鬃毛时刻燃烧着火焰,往往出没于赤沙地的稀树草原,具有完整的社会性,喜欢成群结队捕猎食物。
赤鬃虎的首领个体总会出现不同程度的变异,有的长出遍布棘刺的鳞甲,有的背生双翼,可以在天空中滑翔。
苏帷解剖研究过它们,他认为这是赤鬃虎捕食不同区域不同元素类型魔兽的结果,吞噬的元素器官在赤鬃虎体内经过排异冲突产生了新的结构。
这也是赤鬃虎这个种族生物血脉同化性很强的体现,或许就是这一个特点让眼前这匹魔兽血统的马驹可以稳定遗传下去,尽管可能需要碰运气才能表现出显性。
不过除了霸道的龙血可以污染所有生命,想要稳定遗传赤鬃虎的血脉,魔兽谱系里面应该至少还有一种显性的血脉来调和。
如果这匹马完整地遗传了赤鬃虎的魔法结构,那么它应该是会喷火的……
身为炼金术之王的苏帷下意识地就分析出了血脉源头,甚至还想进一步研究出魔兽谱系图,反向推导出这种魔兽马的配种过程。
“老爷,我是这匹马的马夫,从它出生到现在都是我来负责饲养。”
前方牵马的马夫披着斗篷,将这匹性情暴烈的马送到了苏帷面前,而苏帷将是他和这匹马新的主人,他在向领主老爷介绍自己。
“你是我外公马厩的马夫”苏帷略感意外地问道,这种特殊人才一般都是世代追随同一个家族的。
“是的老爷,非常荣幸。”
面容沧桑的马夫跪拜在地,把手中缰绳献给自己的领主,代表他和这匹马的忠诚将属于苏帷,这个契约将持续到死亡的终点。
“它有名字么”苏帷接过缰绳,伸手想要抚摸这匹马的额头,被它一个甩头避开了。
“禀告老爷,每一匹马在马厩里只有代号,直到马驹遇到它们真正的主人才会被赋予名字。”
马夫陈述着这些魔兽马的命运,从马厩中走出来的马儿,它们的名字其实很多已经出现在史书上,只是因为伴随着他们著名的主人,而显得更晦暗一点。
“它的代号是多少”苏帷动用了自己尚未萌芽的精神力,通过肢体接触感受这匹烈马的情绪。
“十三。”马夫报出来这个数字,他的名字也同样是这个代号,在马匹拥有它的主人后,他才能找回自己曾经的名字。
“那么就叫它萝卜好了。”
苏帷矫健地翻身上马,而刚刚被命名为萝卜的魔兽马显然并不愿意一个陌生人类骑在他的背上,开始了剧烈的挣扎。
原地蹦跳、撞击树木、突然加速和减速,萝卜倾尽全力抗拒着苏帷这个新主人,浑身肌肤都在升温,像是即将烧开的热水。
苏帷一手抓住缰绳,勒起马嚼子,一手控住鞍座,夹紧马镫,不让自己被萝卜摔下身去。
他以前驯服野马也是这个路子,不会去依赖鞭打和铁锤这种极端的驯马方式,而是和马匹进行耐力上的对峙,让马充分释放自己的野性,意识到背上这个人类是比它更强的存在。
萝卜在迈萨村狭窄的空间里肆意奔跑,田垄、栅栏和低矮的石墙全都如履平地,爆发时极致的速度所产生的气流卷起地上的落叶,遮掩了它的身形,让它像是在秋日里自由自在、行踪不可捉摸的山野精灵。
当萝卜越来越兴奋,越来越想要把背上的人甩下来的时候,它奔跑的极速还在提高,让人逐渐丢失了它的身影,宛如一团赤红的烈火在低地间巡航,所到之处风卷残云——不是跑得太快,而是飞得太低。
苏帷始终稳如泰山,他一直在传达臣服的敕令给身下的烈马,跟它在力量上加以对决,打磨它桀骜的个性。
热血马即使有魔兽血统,也经不起这么大消耗的长时间奔跑,更何况还是极速越野,萝卜的核心体温必然会很快到达可以承受的极限。
赤红如火的残影开始被剧烈升腾的蒸汽包裹,就像一柄在淬火中的宝剑——萝卜全身都开始燃烧起来,长牙绽放出炽烈的熔岩光芒,仿佛一匹从地狱中归来的战马,践踏之处留下一排焦黑的马蹄印记。
“看来用来调和赤鬃虎血脉的就是稀释的汽鳄血脉,真是花了大成本啊。”
汽鳄是生活在火山环境的魔兽,它们可以忍受熔岩的高温,并且可以依靠皮肤吸收岩浆中丰富的矿物质和地热能生存,保持长时间的休眠。
汽鳄这种魔兽不仅仅具有鳄鱼一贯的强大咬合力和死亡翻滚的天赋,还可以依靠魔力器官积蓄岩浆,从口中同时吐出多个岩浆球,杀伤力和攻击范围非常可观。
它们的鳞甲像火山岩一样多孔,积蓄的热能可以在瞬间释放出大量高温,产生剧烈的蒸汽爆炸,这也是它们“汽鳄”这个名称的由来。
在萝卜释放的高温蒸汽中,苏帷的肌肤也被烫得通红,但是绘制在心口的魔法阵加速着血气循环,反而像按在砧板上的炽热铁锭接受着强有力的锻打,体内淤积的生命力在得到极速吸收。
村民这时候大多已经下田收割麦子,留在迈萨村里面的都被扈从们赶进了家里,任由苏帷骑着萝卜在村里面四处穿行。
这匹烈马的体力已经要见底了,苏帷能感受到缰绳上传来的力道在减弱,他趁机加大压制身下马匹的力度,让它感受一下谁才是真正的强者。
萝卜渐渐停下来奔跑,身上也不再冒出蒸汽,转而剧烈地原地蹦跳,踢蹬后腿,被它踢中的大树上都崩出一阵木屑,瞬间皮开肉绽。
苏帷把自己全身重量压在烈马的鬐甲,强有力地拽拉缰绳,强迫它跟着自己的动作,同时嘴里不断吐出安抚的话语:
“放轻松……放轻松……别这么激动。”
萝卜慢慢减弱了挣扎的动作,说明它已经累到没有力气再去纵情释放野性了,苏帷也一起慢慢松开缰绳和马镫的力道,转而去抚摸萝卜的颈脖,并且把语气放缓:
“没事的,乖孩子,休息一下。”
他坐在马背上向马夫招手,披着斗篷的马夫立刻会意,从自己的包裹里面拿出“马面包”递给自己的领主。
那是一种扁平的棕色面包,由麸皮和豆粉混合制成,质量控制得比人吃的面包都好得多,可以在没有马厩的时候,迅速给战马补充淀粉和蛋白质。
苏帷一边抚摸萝卜的颈脖,感受贲张的血管在逐渐平复,微凉的秋风吹拂,体表温度也在下降,冒出一阵蒸腾的汗气,他一边把“马面包”递到萝卜的嘴边。
萝卜哼哧着热气,同时别开头颅拒绝了苏帷的投喂,但是在他几次三番的诱惑下,它还是把头伸过来啃食着干燥紧实的面包。
等萝卜一吃完,苏帷就顺势把手按在它额头上抚摸,和颈脖上的手双管齐下,安抚着刚刚被打败的烈马,一直等待到萝卜对他坐在自己马鞍上没有太大的反应。
“以后我就是你的主人了,你将因我而荣耀。”
苏帷这句话是用古赫拉语说的,这种神秘力量的语言可以让智慧生灵通晓其中含义,而不同于刚刚那些安抚马匹常用的短句,萝卜能听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
他翻身下马,牵着缰绳,轻微发力,而萝卜顺从地跟着他的脚步,显然是已经意识到眼前这个男人是一位强者,而慕强的本能是刻画在每一种生命的本能里的。
苏帷把缰绳交回萝卜的马夫,并且向旁边走过来给他递手帕的老管家约翰吩咐道:“从奴隶里面分出来一部分人手,先在我的庄园范围内搭建一间像样的马厩。”
约翰领受了苏帷的命令,和牵着萝卜的马夫一起去到建筑工地,上百名奴隶还在努力建设苏帷的庄园,现在已经初现规模,基本的区域都已经划定。
因为苏帷要求不要赶工期,慢工出细活,他可不想自己住的大房子风吹雨打一下就破落得不能待了,他是一向崇拜那些万年工程的,能在岁月中屹立不倒的建筑非常具有魅力。
虽然苏帷是这么命令的,但是布兰登那个胖子可不敢真的放慢进度,哪有领主老爷到了封地一直住帐篷的道理,这也太不体面了,老爷能不在意,他这个下人可是心惊肉跳的。
他赶着给苏帷献殷勤,天天待在建筑工作监督奴隶们工作,唯一区别就是他的身份从奴隶主变成了监工,也不敢肆意拿鞭子抽打领主老爷的奴隶。
在苏帷骑上烈马之前,那两架牛车才刚刚卸下拉杆,扈从把耕牛牵走了,上面的东西却还没来得及卸下来,都拿亚麻布严严实实地盖着,幸亏没被萝卜身上燃烧的火焰点着。
眼见那匹骇人的烈马被自家领主老爷驯服,扈从们开始把板车上面的货物卸下来,解开绳索,亚麻布掀开,露出下面一个个塞满稻草杆的木头箱子,放在地上摞成一排。
把钉子封好的箱子拆开,就可以看见里面琳琅满目地放着这次送给苏帷的礼品,因为是军事册封,所以没有古董和珠宝一类的礼物,而统一是精良的士兵装备,让苏帷可以武装出更多铁罐头。
盾牌、锁甲、阔剑……都是出自城镇铁匠工坊的精品,一般不会摆到市集上售卖,都是直接被贵族和资本雄厚的旅行商人私下订购走了。
苏帷随便拿起一柄脊状阔剑在阳光下打量,上面精美的锻造花纹证明这是一柄反复重叠锻打的优质钢剑,技艺精湛,价格不菲,几乎是量产品的成本极限。
当年从一介白身起家,苏帷奋斗了老长一段时间才攒下可以购买这种水平装备的财富,并且那套装备在他手上服役了很久,一直是他可靠的伙伴,直到有一天碰上强大的魔兽潮,才正式宣布退休。
虽说比不得后来炼金和魔法双修的烧钱速度,但是那时候也是让他一朝回到解放前,必须重走赚钱之路,从花光钱包里积蓄的那一刻起,苏帷就深感掌握一门独到手艺的重要性。
“这些装备都分发下去,你们的装备交给格罗夫保养,然后淘汰给上次杀海寇表现好的士兵,这次的新兵训练出来就让他们统一领那些士兵的装备。”
苏帷本着层层换代的原则,吩咐手底下的人换装这些精品,不浪费一点资源。
“以领主的名义,所有士兵,准备干粮,我们明日开拔,去讨伐胆敢入侵的海寇,将他们悉数枭首。”
苏帷下达了领主命令给军士盖里,让迈萨村所有武装力量做好数日远征的准备,也是让这支本土防御性部队朝着可以向外征战的方向定位改变的重要转折点。
“我将与你们同在。”苏帷许下这样的承诺,昭示着自己的武力,他的亲征将鼓舞手下所有士兵,因为他们已经亲眼见证自己领主的风采。
亚尔曼双手染血地向他走来,将那个俘虏破碎的海寇斧子放在地上,并且虔诚下跪:
“伟大领主,那名海寇已经吐露所有价值,我应该如何处置他?”
苏帷不是一个残暴的人,他对跪地的亚尔曼说道:
“给他一个痛快,然后剥皮揎草,挂在村头的树上,骨肉敲碎埋进地里。”
亚尔曼难掩兴奋之情,低下了他的头颅。
“遵命,伟大领主,您的意愿便是我的剑锋所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