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政君一眼便识破了这其中的门道,让王莽心中也不由有些发虚。
老太后自然深知王莽胸怀壮志,渴望成为一代圣人。
然而自己身为汉朝的太皇太后,实在未曾料想到,王莽竟会萌生称帝之念。
王莽本打算趁着汉家皇位悬空之际,一举登上那至高无上的帝位。
然而,姑母的坚决反对也令他不得不暂时退却,转而寻求其他策略。
于是,眼神示意,一直比较受姑母信任的王舜上前,将那道符命诠释出另一番意味。
王舜也望向王莽,二人眼神交汇,瞬间便明白了彼此的心意。
于是他毫不犹豫地用袍袖擦拭着那块石头,轻轻捧起,递到老太后面前:
“太皇太后,请您细观此石,上面所刻‘告安汉公莽为皇帝’。
‘为’字仅是代理摄政之意,绝非觊觎皇位,您又何必忧虑呢?
再者,历史上亦不乏此类先例。
安汉公不是一直对周公推崇备至吗?
周公摄政七年,稳定周室,其仁厚睿智,举世皆知,他又何曾惧怕过世人非议?
您想想,当年周武王驾崩,成王年幼,诸侯蠢蠢欲动,是周公挺身而出,摄政以安天下。
这与今日之局势何其相似!
新皇年幼,若无安汉公般的人物摄政,难道真要看着大汉四分五裂,百姓流离失所吗?”
王舜这一番长篇大论,说得老太后是一愣一愣的。
她思前想后,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过了良久,才略带疑虑,缓缓开口问道:
“照你这么说来,摄政也是为了大汉的福祉?
可哀家和安汉公若是一唱一和,岂不是要被世人指责为欺世盗名?”
王舜连忙继续言辞恳切道:
“诚然,会有人非议,但此乃大义所在,不容退缩。
只要我等行事无愧于天地,无愧于百姓,一心为国,又何惧他人之言?
等孺子长成,安汉公自会将大权交还。
届时您的深明大义,安汉公的忠心为国,定会如同日月般照耀天下。
周公当年亦曾遭受误解,但为了社稷,他忍辱负重,最终赢得了万民敬仰。
今日安汉公之举,亦是如此啊!”
王莽在一旁听得心神荡漾,暗自赞叹王舜口才绝妙。
随后也再次上前,叩首行礼,声音坚如磐石:
“太皇太后明鉴,臣一心为国,绝无二心。
摄政之举,实乃为了稳固朝纲,使天下归心。
臣愿以性命担保,待新皇长成,定将大权交还,绝不敢有丝毫贪恋。”
这时,陪同王莽一同前来的大臣们也纷纷跪拜,七嘴八舌地附和着:
“太皇太后,安汉公一心为国,天地可鉴!”
“摄政之举,实乃为了大汉的千秋万代!”
“请太皇太后恩准!”
如此这般之后,老太后再次陷入了沉默。
听着这些大臣们的言辞,心中不禁泛起波澜。
一时之间感到了自己孤掌难鸣,她终于悲哀地发现,如今的自己仅成了一个符号。
侄子早已羽翼丰满,权倾朝野。
大势所趋之下,自己早已无力回天……
又过了好一会儿,老太后才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道:
“既然你们都认为安汉公眼下为了大汉的福祉,
最适合以居政的名义来慑服天下,
那哀家就遂了你们的意吧。”
王莽闻言,心中大喜,连忙叩谢:
“多谢太皇太后恩准!”
于是,所有人就这样再次达成共识。
随后,在王莽的精心安排下,老太后下诏对这道符命进行了“官方权威”的解读:
“‘为皇帝’者,实乃摄行皇帝之事也……今令安汉公居摄践祚,仿效周公之故事……具体礼仪待议。”
对老太后而言,以为这样便将王莽限制在了摄政的范围内,具体如何操作则交由群臣商议。
然而,对王莽而言,这依然是他向皇位迈进的一大步。
太皇太后的诏令不仅赋予了摄政合法性,更以“仿效周公之故事”为由,为他留下了广阔的操作空间。
不久之后,群臣便再次上奏太皇太后,呈上了一份极具冲击力的奏文。
这份奏文引经据典,详细阐述了周公摄政的实质,并非仅仅是“顾命大臣”的角色,而是身穿天子冠冕、践履天子之位的“假王”!
奏文中写道:“周公身穿天子之冕,南面而朝见群臣,发号施令时常常以天子的名义。
《礼明堂记》有言:‘周公在明堂朝见诸侯时,天子背负着斧依站在南面。’
这说明周公在摄政之初便已经居于天子之位,并非在六年后才正式登基。
《尚书》逸篇《嘉禾》中也提到:
周公手捧美酒站在东阶上,引导成王升堂即位,并赞颂道:
“假王莅临政事,勤勉和顺天下。”
由此可见,周公摄政时确实被赞誉为‘假王’。”
这些记录如“周公服天子之冕”、“发号施令常称王命”、“践天子位”、“假王莅政”、“居天子位”等字眼在朝野上下引起了轩然大波。
人们再次为一个问题争论不休:
周公到底是否真的担任过周朝的天子?
朝中众臣各抒己见,言辞犀利。
“周公,乃顾命大臣之典范,怎可能觊觎天子之位?”
毕竟已经相差了一千年,关于周公居摄的细节,早已是传说。
有的言说周公自武王仙逝后,便执掌大权,俨然王者之风,直至成王长成,方才归政。
有的则称周公虽摄政,却名正言顺地称王。
更有甚者,认为周公仅是摄政,连名义上的王者都未曾做过。
还有一种说法,周公在东征之时,曾短暂称王,归来之时,成王便已登基……
种种说法,不一而足,令人莫衷一是。
但在这诸多传说之中,流传最广、最为人所所接受的,仍是周公那顾命大臣的忠义形象,而非称王之举。
但话说回来,不论真相究竟如何,只要朝野上下都坚信周公居摄可以“践祚称天子”,
这对于王莽而言,便已足够。
既然太皇太后已然下诏“如周公故事”,王莽居摄的安排便已然行云流水般顺畅无阻。
其一,朝政之上,王莽将践祚而登,头戴天子冠冕,面南而坐,聆听群臣奏事,决断国家大事。
其二,出行之时,王莽车驾威严赫赫,警备森严,百姓需自称“臣妾”,以示敬畏。
其三,祭祀之礼,王莽将如天子般郊祀天地,宗祀明堂,共祀宗庙,享祭群神。
祭文之中,更将王莽尊称为“假皇帝”,即代理皇帝之意。
其四,日常礼仪之中,臣民需在正式场合尊称王莽为“摄皇帝”。
王莽则自称“予”,以显示他的谦逊与低调。
处理政务的诏书亦需如皇帝般称“制”。
唯有在面对太皇太后、皇太后时,他才需要恢复臣下的礼节。
其五,封国之内,王莽可随心所欲地发号施令,一切待遇皆比照诸侯王。
其六,改元之事,更是将明年定为居摄元年,标志着王莽摄政新时代的开启。
至此,华夏大地自帝制社会以来,首次出现的没有在位皇帝,却有“摄政”的奇特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