簸中猝然醒来,并非出于他意,而是那马匹的狂烈奔驰几乎让他的五脏六腑都为之翻腾。他痛楚地呻吟着,意识逐渐回笼,发现自己被牢牢绑缚于一匹狂奔的马背上,而前方驾驭之人显得格外冷酷无情。
这细微的动静立刻惊动了那人。“醒得这么快……”那人低语,随即又故技重施,在李晟的颈后施加了一记重压,让他再次陷入了黑暗之中。
当李晟再次苏醒,心中涌动的唯有劫后余生的庆幸。不论如何,他终究是活了下来。正当他试图睁开眼睛时,双眼却像被火灼烧般疼痛。他本能地想要去伸手抚摸,这时,一团柔软温热覆盖了上来,一个轻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别动,会伤到眼睛的。”一股暖流轻拂过脸颊,似有人正细心为他拭去疲惫与不适。
朝思暮想的声音就在身旁,李晟整个人如遭雷击,他猛地睁开眼,与面前之人四目相对,一双如清水柔波的眼睛温柔地注视着他。所有的委屈与艰辛在这一刻汇聚成河,几乎要冲垮他的防线。
一切痛苦与委屈倾泻而出,不管不顾地涌上喉间。
他尝试着开口,喉咙却因长时间的干涸而疼痛难忍,只能哽咽着唤出:“阿娘……您怎会在此?”阿兰泪光闪烁,眼中满是心疼与疲惫,显然为了等待这一刻已耗尽了心力。
“齐明,你受苦了。”
此刻李晟真想不管不顾,带着阿娘逃离大雍,去什么地方都好,只有他们母子二人。
李晟激动地俯身抱住了她,阿兰的身子一如既往地清瘦,在他们分离的这段日子里她饱受思念之苦,身子明显消瘦了不少。
“阿娘......”李晟埋首在她脖间,声音都有些不稳,“你到底去了什么地方?我好想你,我差点就见不到你了。”
李晟的气息有些紊乱,阿兰顺着他的后背摸了摸,声音也有些颤抖,“不要怕,阿娘回来就不会走了,以后没有什么能把我们母子分开。”
李晟哭起来没有声响,和小时候一样,呜呜咽咽的,声音却很小。这样更惹人心疼了,阿兰将他抱紧了安慰。
李晟心安了不少,母亲就在眼前,他却不敢将委屈与伤心告知于她,他生怕眼前相逢只是在梦里,当下每一刻都得珍惜,唯恐下一瞬便便烟消云散。
“咳咳。看不出来,王爷竟还是个性情中人。”
就在此刻,一个意外的声音突兀地响起,让李晟即将涌出的泪水硬生生地止住。他意识到除了自己,这里竟还藏着第三位不速之客。他警惕地扬起头,目光循着声音的轨迹探寻而去。
李晟刚从昏睡中醒来,脸庞一侧的长发略显散乱,那双漂亮的眼睛犹如一块被烟雨笼罩的水玉,朦胧清疏,眼尾的绯红平添了几分妩媚。
此情此景下,不论他如何怒目而视,都显得没什么威慑力。
乌就屠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心底忽然生出想要逗弄一下这个人的心思,“为何要用这种眼神看着你的救命恩人?”
“救命恩人?”李晟有些云里雾里,不是闻燕雪的人救了他?他回忆起失去意识之前是闻亥将他踹到那会儿来历不明的人面前,然后他就被捏晕了,那些果然是乌孙人。
还是两次!
“不然还有谁?”
李晟的眼神更凌厉了一些,但在乌就屠眼里则是变得更有趣了。
阿兰也平静了不少,她将李晟从怀中松开,安抚似得摸了摸他因激动而微微发红的面庞。
她没有理会乌就屠,而是温柔地注视着李晟的双眼,轻声道:“齐明想吃什么,阿娘去给你做,睡了这么久,一定饿了吧。”
李晟才刚见到母亲,此时一刻也不想和她分开,他刚想摇头,阿兰却道:“什么都不吃,身上会没有力气的,阿娘去准备一些你爱吃的。”
说罢,她站起身在李晟头顶摸了摸,转身撩起军帐的帘子便出去了。
李晟目送阿兰离去,随即将注意力转向一旁满脸笑意的乌就屠。
阿兰此举,其意自明,分明是有意将二人独处。李晟的神情顿时转为冷峻,而乌就屠则以一副饶有兴趣的模样看着他。
“是你带我来这里的。”李晟直言不讳,“你早知道我的身份,从一开始我就在你的算计之中了。”
乌就屠颔首,目光落在李晟的脸庞上,缓缓道:“你与姑母面容酷似,令人见之难以忘怀。”
李晟不想与他多费口舌,“既然阿娘留你我二人共处一室,不妨有话直说。”
“王爷似乎不愿与我多谈。”乌就屠嘴上虽表遗憾,面上却无波澜,“待日后情谊渐深,自会无话不谈。”
“日后?”李晟眉头微蹙。
乌就屠悠然坐于矮榻之上,灰狼皮垫于身下,他微微后倾,二郎腿翘起,显得格外闲适。
“正是日后。”乌就屠再次点头,嘴角挂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李晟无端想起闻燕雪说过的话,不禁低语道:“趁人之危的强盗。”
虽声音细微,却逃不过乌就屠的耳朵,他轻笑一声,笑意中夹杂着几分不屑。
“大雍倾危,你却在这个关头来了。”李晟不甘示弱地回视,“你的心思太明显了。”
“愿闻其详。”
“乌孙失百里荒,牧民无草可牧,王庭战马难养,民生凋敝,反击无望,迁徙之苦已让你们饱受煎熬。形势每况愈下。”李晟冷笑回应,“在闻燕雪手底下的日子不好过吧。”
李晟每说一句,乌就屠脸上的笑意便消减一分,他无奈地说道:“王爷,好歹我也是你的兄长,这么不留情面地被揭短,是不是不太说得过去。”
李晟不理会他的惺惺作态,继续道:“正当乌孙处于绝境,苟延残喘之际,大雍皇帝的突然离世,中原的动荡,无疑为你们提供了一线生机。”
“趁火打劫的事暂且不论,你搅浑大雍的水,还助纣为虐......”说到这儿,他停顿了一下,“太后究竟应许了你什么,你竟然会帮她到这个份上?”
乌就屠挑挑眉,他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屈腿侧躺在榻上,“我的目的单纯,所求亦简单,你应当能够猜到。”
李晟沉吟片刻,心中已是大致明了。大雍国运式微,乌孙从此可不再向大雍称臣岁币,这虽是关键,但乌就屠却另有打算。太后一心想要他登基,做她手中的傀儡。大雍皇帝有一半的乌孙血统,这也是乌就屠愿意看到的。王氏想要借助乌孙人之手除去闻燕雪,乌就屠也巴不得闻燕雪从此消失不见,从此以后少一个劲敌。
这两人还真是一拍即合。
李晟冷冷一笑道:“猜到了又如何,你的心思路人皆知。”
乌就屠的嘴角挂着一抹复杂的笑,单手轻轻支着脑袋,目光深邃而微妙地落在李晟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