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3章顺天府通判署
赵贞吉看到了袁咸安脸上的疑惑,给郭乾递了个眼色。
你的门人,你给解释下。
郭乾转过头来,看了袁咸安一眼,笑着问道:「全宜没听明白?」
袁咸安连忙欠了身子答道:「回一泉公的话,学生没有听懂。」
「锦衣卫是什麽衙门,你应该知道吗?」
「学生知道,可止小儿夜啼。」
「哈哈,锦衣卫最让人诟病的就是诏狱,那伱知道吧。」
袁咸安点头答道:「学生知道。」
锦衣卫办案丶抓人丶审理一条龙服务,确实让人诟病。
锦衣卫办的都是大案要案,有的是奉旨的钦案,它完全是封闭式办案,刑部丶都察院丶大理寺,传统上的三法司根本插不上手,往往只能收到一个结果,如何审案的,全部不知道。
历代先皇里,皇上英明点,锦衣卫办完案,让三法司参与审理。
皇上专横些,锦衣卫一手包办,案犯从生到死,全由它处理,是不是冤案,是不是抓错人,谁也不知道。
反正诏狱进去的是活人,出来的多半是尸体。
郭乾继续解释道:「皇上现在交代,锦衣卫只有监察丶督捕丶办案之权,任何案件审理,需交检法审议和慎法院审判。
此案是锦衣卫奉旨办理,现在奉旨交刑部中央检法厅检法审议,再提请你们顺天府慎法院公诉,就是一大进步。」
原来如此。
袁咸安突然想到另外一事,他此前在辽西督造城堡要塞,多与军伍打交道,深知军中有两大暗势力,代表皇权监视着军队动向。
一是锦衣卫,二是御马监。
锦衣卫除了监察,更多的还涉及军官将领懈怠失职丶贻误战机丶畏敌怯战丶泄露军机等违反军法的案件处理。
袁咸安忍不住问道:「中丞,王尚书,敢问锦衣卫办理的军中案件,由谁接办?」
问完就有些后悔。
这应该不是我该问的。
唉,这些年的历练和毒打,还是没让自己吸收到足够的教训。
赵贞吉和王崇古对视一眼,露出赞许的神情。
郭乾不客气地夸奖道:「全宜,你这个问题问得好。身为通判,主持司理法判,有疑问就要问出来,问清楚才能明是非,断曲直。
汝贞公奉旨在戎政府改军制,左右两军都督府,也被称为陆军部和海军部。它们各有自己的军事检法局。
中军都督府除了武选厅丶宣赞局等职能部门外,还单设了军事慎法院。锦衣卫办理的军伍案件,也会交由左右两军检法局检法复议,提请中军府慎法院审理判定。」
袁咸安连忙拱手答道:「谢一泉公指教,学生受教了。」
赵贞吉对王崇古说道:「鉴川公,你继续说。」
王崇古欣然说道:「好。本部堂选派了中央检法厅精干检法官,张玉诚组成专案组,检法复议,最后提请公诉。
张玉诚是刑部老刑名,参加多个专案组,多起诸藩宗室谋逆丶大不敬案,都是他复议审理。他还是台基学院刑律学和刑事范律学教授。」
赵贞吉点点头:「刑部做足了功课。全宜,你身为顺天府通判,亲自主持此案审理判定,一定要用心,确保公平公正,不留瑕疵。
我还告诉你,与此同时,江苏巡抚海公在苏州,召集江苏检法厅丶苏州慎法院和江苏按察司,会审大案。
南北同时会审,可能你审的案子,不够海公审的案子瞩目,但都足以留名青史。
全宜,你要好自为之!」
袁咸安起身答道:「下官一定恪守职责,秉公司法,不敢有丝毫懈怠!」
赵贞吉捋着胡须说道:「昨日皇上把老夫召进西苑,垂询了此案事宜,一再谕示,顺天府慎法院审理的此案,是大明司法改制后的第一大案,必须做成一个标杆和典范。」
王崇古在旁边附和道:「皇上大行国政改制,许多国政官制是由简演繁,尤其是刑部检法和都察院慎法院,程序繁琐,异常复杂。
朝野许多人非议不已,认为国政当由繁化简,如此改革,是倒退,是苛政乱政。」
袁咸安凝神听着。
这些话可是大佬们说出来的皇上金口玉言,意味着国策走向,多少人想知道却难以知晓。
王崇古继续说道:「皇上说得对啊,刑名事关性命,鞫谳事关公正,故司法之制,不可不慎。
暴元都知刑名之重,莫严于杀人;狱情之初,必先于检验。杀人偿命丶违法受刑,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我们要为受害者申冤雪恨,但不是胡乱杀一个人抵数了帐。刑不公,罚不明,那刑罚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如何公明?
靠清官?
天下有几位海青天?
靠良知?
那还要律法何用?
所以我们必须设计互相监督制衡的机构,通过非常复杂的鞫谳流程,尽可能地保证司法的公正。」
郭乾转过头来,对袁咸安说道:「中丞和鉴川公的教诲,你都听到了吗?」
「学生听到了,定会铭记在心。」
「好,那你回去后,好好审理户部稽核司前经历林有才,服毒自尽一案。」
「是!」
顺天府衙靠近安定门的春棂坊里,对面就是国子监和文庙。
顺天府通判署就在府衙里,慎法院审案厅就是府衙的前院大堂,挂着明镜高悬匾额的那个公堂。
按照新制,顺天府尹和少尹,都不需要坐堂审案,他们就把这抛头露面的机会让给了顺天府通判袁咸安,和他手下的判官们。
连同公堂和左右偏厅一起给了他们。
顺天府官阶跟各省是一样的,只是他们没法像各省那样分三司,下面再设各厅,只能跟府衙一样,因为它和应天府一样,下面就管着几个县。
袁咸安回到等同于按察司的通判署,叫书吏挂出告牌,宣布三天后审理林有才服毒自杀案。
《顺天政报》丶《燕山报》丶《滦河报》丶《商报》等报纸闻讯跑来报备,抢占为数不多的观众席位。
案犯和苦主的家属也闻讯赶来,报备拿到了观众席位。
三天后一早,警卫军和京师警政厅的人就在顺天府衙门口戒备,维持秩序。
各报的记者,苦主和人犯家属,拿着报备文书,穿过三重戒备,先进到审判厅前院。
他们直接进到审判厅的前廊,这里与公堂只隔着一排栅栏,属于C位。
警戒人员又奉命随机放进两百位爱看热闹的百姓,他们站在前院里,垫着脚,伸着脖子,探着头,议论纷纷。
「劳驾问问,今天顺天府通判署审什麽?」
「你不知道还往里挤?」「我天生就爱凑个热闹,看到这里人多,就挤了进来。」
「嘿,还真是。外面一堆士子,想进来给案犯鼓劲打气却不得,偏偏让你给挤进来了。」
「好说,好说。
劳驾你给说说,到底审什麽啊?」
「前些日子,户部稽核司资深经历林有才,在家服毒自杀一事,你听说了吗?」
「林有才啊,听说了,不就是在户部大院里,指着张相鼻子说张居正来了也不好使的那位吗?
听说被当场免职,罢斥回家后,想不过服毒自杀了?今天就审这案子?」
「对,审的就是这案子。」
「这案子有什麽好审的,服毒自杀,难不成还要把药店掌柜,还有他家婆娘家人一并抓来,说他们不该卖药,不该见死不救?
荒唐。」
「不荒唐!这案子有隐情。」
「有隐情?什麽隐情?我最爱听隐情。」
「听说林有才是南京户部的老经历,南京裁并六部,他意外地来到京师,还直接进了户部,因为他有个做翰林的表姐夫。」
「听说他请这个表姐夫做中,给当时的户部徐侍郎塞了五百两银子,就成了户部浙江清吏司书吏,然后又赶上好运,皇上改官制,摇身一变,被补录为官吏,八品官服穿在身,好不得得意。」
「祖坟冒青烟了!」
「那也太嚣张了,居然敢指着张相的鼻子骂,国朝以来,谁这麽大胆子?被罢免回家都算是轻的,要是严嵩还为首辅,严世蕃不灭他满门枉叫严东楼。」
「现在是张相,是张居正。」
「张相他也是国相,换了姓,他就弄不死你了?」
前院议论的百姓们开始争论起来。
维持秩序的警员大声吆喝着,「肃静,再吵吵立即赶出去!」
声音马上安静下来,百姓们停了一会,又压低着声音,交头接耳地继续议论起来。
「听说林有才是叫他表姐夫一伙人毒死的。」
「真的假的?」
「那伙翰林,对新内阁和张相憋着一肚子火,想叫林有才去承天门叩天阙,告御状,可林有才又不是傻子,那肯轻易叫他们当枪耍了。
于是一不做二不休.」
「胡说八道,杀了林有才对那些翰林有什麽好处?」
「当然有好处。听说那些翰林准备抬着林有才的尸骸去内阁闹,直接把林有才的灵堂开在内阁前院。」
「嘿,这些翰林跟泼皮无赖有什麽分别?」
「当然有分别,人家读的一肚子圣贤书,身上还有功名」
「我呸!」
「咚咚-咚咚!」
前院的鼓声被敲响,警戒的警员叫喊着:「老爷们马上要审案了,肃静,要是再敢喧闹,就不是赶出去那麽简单,被老爷抓到,立即吃一顿板子。」
前院马上安静了,探着头往里看。
审判厅前廊里摆着一条条长凳,各报纸记者和家眷二十几位坐在上面,还有十几位不明身份的男子,也坐在周围。
审判厅布置跟此前的公堂相差不多。
有懂行的百姓指着里面跟旁边的人解说着。
「看到那张『明镜高悬』的匾额吗?」
「看到了。」
「下方是一张长桌案,是主审官坐的。」
「哦。」
「左右两边各有一张短些的桌案,看到了吗?那是同审官坐的。要是今天两位同审官都坐满了,那就有人要掉脑袋。」
「还有这说法?什麽缘故?」
「一般的案子,有主审官和同审官两人即可。要是有两位同审官,那就是大案要案,要杀头的那种。」
嘶——!
杀头!
前院响起了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好刺激!
好喜欢啊!
懂行的人继续解说着:「看到主案桌下方,摆着两张小一点的桌案了吗?」
「看到了。什麽人坐在那里?」
「是给书记官坐的。」
「什麽书记官?」
「就是记录审案过程,转递和记录双方证据和陈词的。」
「不是师爷吗?」
「现在没有师爷了,新叫法,叫书记官。你们再看公堂左边,有一长排桌案,看到了吗?」
「看到了,那是谁坐的?」
「那是检法官老爷坐的。也叫公诉人。要是其它的案子,也叫原告。」
「搞得这麽复杂。那公堂右边那排桌案,坐的是谁?」
「一般的案子,坐的是被告。今天是什麽刑事案,吃大官司的案子,被告,也就是案犯是跪在堂前的,右边应该是列席位。」
「列席位?」
「就是其它衙门来旁观的老爷们坐的。就是今天不知会来哪些老爷。」
咚咚,堂鼓又敲响了。
前院前廊为之一静,两厢的门口呼啦啦钻出来一群官吏。
有穿着绯袍,有穿青袍的,也有穿绿袍的,足足二十来位,像是商量好的,很快就坐到各自的座位上。
一身绯袍的袁咸安在「明镜高悬」匾额下的主桌案后坐下,一拍惊堂木,众人忍不住发出哗的一声。
终于开始审案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