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在生意场上谈判过无数回,刚懂事没多久就被爷爷带着出入各种场所,也学过很多识人之术。
——通过微表情微动作和一些旁人不易觉察的细致末节就可以得出大量有用信息,推测对方的底盘,从而占据对话主导位置,这是他一贯的习惯。
而现在,面前的青年目光过于澄澈了,他一时竟还不知道如何开口。
“怎么看上去心情不好啊,是被吓到了?”宋加焉顿了顿,言语中故意扭曲他的意思,“还是说.你现在就后悔了?”
——这是套话中最基础的小技巧,故意抛出一个明显错误的信息,就能自然引导其他人对这个信息进行更正。
“...当然不是,我怎么可能被那种瘪三吓到,而且我也从没有后悔过!”
果然如他所料,看起来傻不愣登的愣头青立刻开始急切的解释起来。是的,就是这样,说出目的吧。
在宋加焉期待的目光中,丁江再一次着急得带了一点乡音。
“额不可能后悔,刚才额只是在想要是早点进来就好了。”
?!
宋加焉唇角假笑有一瞬的凝固。
青年的话却还在噼里啪啦的往外蹦,语速又快又急。
“要是我早点进来的话,你就不用在里面吃这么多苦了....对不起...”
“......”
“真的,我之前听说你进去了,那些事我也听不太懂,但是我完全不相信,你怎么可能会做那样的事...”
他说着说着,又飞快的抬眼看了一眼宋加焉的脸色。
“后来我打听到了你在嘉水市监狱,听他们说被什么地方收监很可能也会进当地的监狱,所以我......”
所以才故意当街抢劫,故意把动静弄得很大,就是为了存心进监狱?
“.......”
007
长久的寂静过后,宋加焉抬手揉了揉鼻梁,阖上了干涩的眼。
“所以你的意思是...没有谁指使你,没有谁给你拿钱,你自己想进来的,单纯为了进来看看我?”
这话说完,他笑了。
这笑并不是平日里那种毫无温度的客套式假笑,是一种无语到了极致,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的笑。
偏偏丁江还在一直重重点头。
“为什么很想见我?”
话题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点。
“因为...因为我很仰慕您。”
丁江小麦色的肤色上再度浮现出略显滑稽的红晕,他加重了仰慕两个字。
“因为...我一直都很想见你一面,虽然您可能已经把我忘记了,但我一直....一直很想和您当面说一声谢谢。”
“当年我们村年前才刚遇上地震,年后接连下了半个月的雨,山洪不断,因为地方小,政府送来的补给也有限,一送来几乎都被其他大人哄抢了。”
“我是孤儿,完全抢不过那些大人,一连饿了好几天,我都以为自己就要死了,但那时是您来了....”
“您救下了饿晕在路边的我。”
“您还记得吗?”
“您送了我很多食物和水,还送了我一顶帐篷,还一本图画本,还有画笔,您告诉我要好好读书...”
“只可惜我成绩不太好,不是读书的那块料,义务教育读完后去读几年武校,后来出来去了武馆干了几年,辜负了您的希望,真的很对不起....”
地震?洪灾?
这两个关键词串联在一起,总算是让宋加焉的脑海内有了一点点印象。
008
说起这个,得说说宋加焉的爷爷。
或许是为了洗刷掉早些年不太干净的发家史,也或许是真的突然良心发现,老头子自从上了年纪后便特别喜欢做慈善,每次还都会带着宋加焉一起。
美其名曰,行善积德。
平时没事时就给那些落后的乡村修建学校操场,学习方面的课本,书包衣物一车车的赠送,成立专门基金,用来资助困难的同学上学。
如果有哪里发生了灾情,则会第一时间让人带着物资去灾区,如果宋加焉有空,宋爷爷也会让宋加焉跟着一起。
也正因为过去救助过太多太多,所以在丁江说什么大树林村时,他才没什么印象,到现在才隐约有了一点记忆。
记得是有个比较倒霉的偏远灾区,地震才刚平息不久,又接连爆发两次洪灾,灾情严重,急需救援,结果地方官员怕问责,向上隐瞒了受灾情况,导致送来的物资远远不够,他好像去了两次?不过应该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我好像....有点印象了。”
他再次认真仔细的打量了眼前的青年,越看越发现,这个人好像还真有那么一点眼熟?——不过也仅限于眼熟了,再多的记忆他也想不起来。
于是在丁江满怀期翼的目光中,宋加焉只能略带歉意的摇了摇头。
“不好意思,我确实记得可能有这么一件事儿,不过时间过去太久了,我实在是有些记不太清了你是谁了....”
丁江眼里里光亮一点点黯淡下去,很快又挤出一抹笑:“没事宋哥,我过去太久了,您不记得也很正常。”
“我叫丁江,就像我今天上午第一次见您时说的那样,我这人没读过多少书,脑子不太行,但我从小打架还可以,这几年学过一点东西,您要是有用得上我的地方,您尽管开口。”
前面的话还有些磕巴,后面那段话他说得又快又顺,就好像在背地里也练了许多遍一般,说着还伸出了手。
——是要握手吗?
和宋加焉这种养尊处优的富家少爷相比,丁江的手不用看就知道是一双干惯了力气活的手:手掌宽厚,手背青筋突起,比常人的还要更明显一些。
就是不知道是因为太过于激动,还是太紧张,或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丁江伸出的手明显有些颤颤巍巍。
宋加焉迟疑几秒,没有让他的手将在半空太久,很快握了上去。在短暂接触几秒里,他清楚感受到了对方近乎滚烫的手掌心和粗粝的茧巴。
就刚才在食堂的表现而言,他力气应该挺大的,但在和宋加焉握手时,他握得很轻,很轻,近乎于虚虚的握着。
就像生怕弄疼了他一般。
009
要把这个人留在身边吗?
这个人真的值得信任吗?
宋加焉在思考这个问题时,自来熟的丁江已经开始履行自己作为保镖的职责,在房间走来走去的四处巡视着。
“宋哥...”
“您看我在这儿摆一张小床可以吗?要是您觉得我在这太碍眼,我睡外面的阳台也是可以的...”
青年的眼里是不加遮掩的期待和兴奋,见宋加焉的目光看过来,他还对前者露出了一个讨好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