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止蛮横强硬,无异于凌逼皇权。但事实证明,在践踏了文官的底线之后,即使尊贵如皇权,也是无力挽回局势的——除非学他的金孙摆宗,彻底躺平拒绝与文官做任何沟通;否则但凡还有一点维持秩序的意愿,老登都非得出面解决此事不可!
飞玄真君万寿帝君到底没有堕落到摆宗的境界,所以任凭风吹雨打心中邪火横生,他还是只能咬牙坚持下来,试图维系权力的平衡——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真君绝不愿意牺牲勋贵中的心腹。但偏偏现在狂风骤雨突如其来,却似乎已经到了那个万不得已的时候。
这样不得已的痛苦郁闷,当然会成百倍的发泄出去。所以贴身的太监与宫人动辄得咎,恐惧莫可名状。而如今形势愈发危急,即使黄尚纲这样的亲信,呈递奏疏时都是心惊胆战,不能自已;尤其是今日送的这一份奏折事关紧要,更可能会激发难以名状的怒气。
……可说来奇怪,飞玄真君盘坐在满地奏折中,居然并没有表现出特别的怒气: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回圣上的话。”黄尚纲惶恐低头:“是六部合议的折子,列举了世子种种的过错,拟定了严惩的罪名……”
在长久的拖延后,朝廷终于走完了定罪所有的程序。而由六部共同列举罪名呈报皇帝,这无异于是最强硬的施压——六部的意见就是朝廷百官的意见;如果皇帝竟尔悍然否决了百官的意见,那这国家体制也就别想运转下去了!
以体制的运转来要挟皇帝,这不是逼宫又是什么?以皇帝平日的性子,搞不好就会勃然大怒,顺手将一切能摸到的东西扔过来,将局面搅得天翻地覆为止。但出于意料,飞玄真君万寿帝君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他甚至沉默了片刻,然后平静开口:
“……知道了。既然他们都替朕定罪了,朕就不看了。你把折子送到金陵去,让穆国公世子自己看着办。”
黄尚纲:?
……不是,依先前的折子,穆国公世子不是应该在山东一带闭门思过么?怎么折子又要送到金陵呢?
黄公公不敢多问,只好恭敬答应,小心收好折子。而飞玄真君思索片刻,又曼声开口,语气颇为轻松:
“此外,你找几个聪明点的小太监,到礼部去查一查列祖列宗的档案,再叫太庙做好预备。”
“遵旨。”黄公公躬身道:“请皇爷的示下,奴婢该去查什么?”
“也不麻烦。”真君道:“你就去看一看,在高祖太宗两朝时,国家克定祸乱后告捷于太庙,具体祭祀的仪式是怎么做的?礼部提前预备着,也免得忙中出错。”
说到此处,真君神色起伏,终于是忍耐不住,嘴角多了一点诡秘的笑意。
第120章报复
仅仅十天之后,黄尚纲就知道了飞玄真君这种种诡秘举止的缘由。千里远征的兴献皇帝号可以瞒过所有人,却惟独不能瞒过鼎力支持的内阁与皇帝(以大安现在的政治生态,没有拖后腿就叫鼎力支持);舰队自江户凯旋之后,就以快船向京中迅速递送了消息,并送来了此次作战行动的报告。报告的详细内容黄尚纲无权知道,但他大抵能猜出结论——因为在迫不及待的拆看了密信之后,一向深沉阴刻难以揣测的飞玄真君,居然按捺不住激扬的情绪,露出了可以称得上“灿烂”的笑容;虽然年华不再,这种笑意更像是一朵迎风招展的干菊花,但仍旧令人印象深刻,乃至毛骨悚然。
因为传递消息的渠道甚为私密,又有世子开发的密函系统作为掩护;在皇帝欣然享受喜悦的那几天,宫里的大喇叭都还没来得及把消息泄漏出去;于是倒穆派官员茫然无知,依旧纠结了名士耆老们到西苑外下跪陈情,按照老套路轮流绝食,试图逼迫皇帝出面表态,浑然不知道宫内形势的变化。
而在这种时候,飞玄真君也难得表现出了阴损的恶趣味。他并没有如常的派出锦衣卫驱赶这些附骨之蛆,而是让黄尚纲出门宣读口谕;第一句是:
“圣上知道你们的意思了,会有个答复。”
皇帝骤然改变态度,真令倒穆派惊喜不已。可惜,还没有等到为首的几个老臣开口颂圣,黄公公已经说了第二句话:
“宫里得了消息,穆国公世子与戚元靖等远征倭国,打了一个极大的胜仗。圣上正在料理此事。”
说完这句话,黄公公有意停了一停,居高临下的欣赏几个老头的脸色——说起来也真是古怪,真是奇妙,明明已经六七十岁了,随时都要乞骸骨的年纪;可这身子骨却真是硬朗得叫人羡慕,不但上朝叩头的时候稳稳当当,如今听到这样惊天动地的消息,居然也只是面无血色牙齿打战,颤巍巍左摇右晃而已;到底没有当场扑倒,昏迷在地。而与之相比,后排跪着的几个年轻官吏反而失态得多,现在已经是瘫软匍匐,近乎于人事不省了……
事到临头,还是老资格最值得信赖呀。
大概是受的刺激过大,跪在前头的几个老头足足愣了半盏茶的功夫,才终于惨白着一张老脸,拼命试图挽回:
“皇上忙于政务,臣等是否暂避——”
“圣上还说了。”黄公公轻轻的打断了他:“你们要等。”
——哼,想逃?
这句话轻描淡写,却实在带着刻骨的怨恨。大家要知道,无论当今飞玄真君也好,还是宫中大太监也罢,都绝不是什么谦冲为怀忍耐克制的性格;这几个月以来他们被文官反复施压,虽然形势所迫一直不能还手,但莫大的怨毒却是深积于心,永远不能忘怀。如今形势一朝颠倒,皇帝与宦官怎么能不携手并行,一舒郁气?
三月河东,三月河西;莫欺老登穷。须知装x打脸,复仇雪恨,从来是爽文不二的要素!
既然要打脸,当然要现场抡圆了扇过去,否则就是报复了也不算快意。所以黄公公打破惯例,即使冒着七月天颇为毒辣的日光,也要不动声色的站在原地,目不转睛的注视几位倒穆派耆老的脸色,饶有趣味的观赏那种大祸临头垂死挣扎的恐怖——大风一起草木堰伏,权力的事情从来都是草蛇灰线,隐匿惊雷于微风细雨之中;虽然皇帝还没有表示出什么态度,虽然朝廷上明面的□□势还没有任何变动;但在场所有的人都心知肚明,在纠葛多日之后,这场争斗的胜负已经分出来了。
一切,一切都已经不一样了。
军功就是这么不讲理的东西,尤其是由皇帝所垄断的军功。兵强马壮者为天子,皇权的本质就是军权;只要皇帝证明了他能够控制军队获取胜利,那么所有的政治规矩也就不成其为规矩了;所谓口衔天宪,所谓乾纲独断,所谓以一人而敌万人的独夫民贼,其强力不过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