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愿意回来。
康老爷子就这一个孙子,放在膝头宠得无法无天,日薄西山之际,吊着口气盼着能见他一眼。
医院十层的icu病房,康老爷子形容枯槁地躺在病床上,浑浊的眼神透过干净的看护窗觑了叶阮一眼,又缓慢地移往床边桌。
那上边放着一只年头久远的玩偶,应该是康小宇小时候的玩具。
人到垂暮总是糊涂,以血的代价来宽容一些事,身前才可抵消遗憾。
叶阮收回眼神,坐在接待沙发上说一些客套话。康佳集团的现任董事正值壮年,之前在行业峰会上见过,沉稳果断的一个人,近来为儿子老子费心不少,脸上竟流露出颓唐之色。
没说几句,病房外敲门进来一人,里间的康老爷子也像倏然点亮一簇光,沙漠穿行之人发现绿洲似的,将目光投了过来。那人俯身在康董耳旁说了句什么,他的眉头骤然蹙起来,一口浊气闷在喉头,像化不开的郁结,竟顾不得外人在场。
“什么时候了还由着他胡闹!我怎么就生出这么个白眼狼,别等了……把他给我绑回来!”他咬牙说道。
一阵闷沉喑哑的“唔”声从里间传来。众人一惊,循声望去,康老爷子竟是整个上身奋力试图跃起,脸上皮肉抽搐扭曲着,脖颈小幅度地来回扭动,眼神倔强执拗写满一个“不”字。他这一动,原本贴附在身上的仪器按钮散开,报警声惊动了护士和医生,人群乌泱而入。
叶阮拽着失神的业务经理往一旁让位,不便多打扰,告知康董一声便离开了满室混乱。康董那寸眉心拧出川字纹来,无暇顾及他,用了同那两家公司一般的说辞,只说会尽快处理好家事。
站在医院空荡的走廊,业务经理半晌才回过神来,心有余悸地叨念:“年前这个项目最吃紧,项目组那些员工加班这么多天,就等着年假前再吃一次庆功宴呢,现在看来……”
他手上还捏着三轮竞标的标书,一直攥在手里,也没找到合适的机会递出去。
叶阮抬腿往前走,高跟鞋塌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别灰心太早,你先回公司。标书我没什么意见,ppt做的不够简练,回去精简一下。”他停顿一下,“叫顶层设计部也参与进来。”
“哎。”经理记下了,又问:“您不回去吗?”
两人走到电梯口,叶阮替他按了下行,亮出左手心的敷贴,“正好来医院了,我去换个药。”
电梯打开,业务经理先告辞打道回府。等两扇梯门关闭,叶阮转身往应急楼梯口走去,在昏暗的楼梯间下行四层,到六楼,他疾步到一间普通病房门外。
隔着门板上的小窗口,小书躺在雪白的病床上,表情疲倦柔和,正有些吃力地抬手要摸淮青的额头。
淮青样貌生得桀骜不驯,看人时总显得凶,唯有面对小书,才会这般温顺地低下头,主动把短寸顶进他的手心里。
小书摸了半天,摸完了才撒开手,又噘着嘴跟他说些什么。
病区走廊里人来人往,叶阮无意打扰他们相处,但他这样的外形极易引起人注意,不得以才敲门走进去。
窗户像一层模糊的玻璃纸,罩满假象。门一开,所有欺骗性质的情绪都碎掉了。
叶阮走进来,目睹小书撕裂的嘴角、红肿的眼皮、宽大的病号服遮不住手腕脱皮的勒痕……这些只是表象,还有许多许多看不见的绝望,叶阮知道。
他们两个人身上都弥漫着一股酒液干涸的刺鼻气味,淮青更甚。
不大的病房里,阳光被厚重的窗子稀释成薄薄一片。小书浅白的眼皮闭了闭,血管因鼓胀而明显,像一棵脆弱易折的树分叉的枝头。
小书鼓着脸赶淮青去包扎,他生起气来像可爱小动物,丝毫没有威胁力,威胁在于人的恻隐之心,渴望让这样可爱的小东西笑起来。
叶阮突然憎恶阳光。
太阳那么无私,普照世间每一个人,却不肯分给他们一缕。
淮青沉默地去包扎了。小书松了一口气似的,额角又拧起来,竟是要往下滴汗,他从被单下边摸索出来一瓶药膏往叶阮手里塞,虚弱地说:“姐姐,你快帮我上一下,疼死我了……”
他说着掀开被子一角,两条纤细的腿往上,白皙的腿根翻出来,遍布着凸起错落的红痕。那红痕看一眼便让人觉得胆战心惊,是被皮带抽出来的。
小书忍着痛,麻木地盯着天花板上的吊顶,一块一块数。等叶阮替他把被子拢好,额角那滴晶莹的汗珠才顺着太阳穴滑进枕头里。
“怎么不让淮青帮你?”叶阮轻声问,怕他碎掉似的。
小书拉他的手,扯到怀里,用一张湿巾帮叶阮擦着沾了药的指尖,“不想让他看到,他总是会表现得很难过。你相信淮青会哭吗?我都不敢相信,但我今天看到了,他带我来医院的时候偷偷抹眼泪。”
叶阮抽出手,揉了揉他的头。小书冲他勾勾手指,示意他靠近,精致的鼻头耸动两下,嗅着这股从小令他安心的味道。
“其实我是故意的。”他有些骄傲地说:“我知道淮青的身份了,我也想保护你们,所以才拖了章世秋一整晚。”
叶阮没说话,眼神里连赞许都没有,令小书有些失落。手从他的头顶滑下来落到耳垂旁,佯装教训般轻轻扯了一下。小书很会撒娇,讨着饶笑着要他松手。
闹完了,他的笑容还挂在脸上,牵扯着嘴角破皮的伤痕,显得楚楚可怜。
叶阮的声音软下来,轻得像雾,像一场难以实现的梦。
“我送你们离开好不好?去一个每天都可以跳舞,也只需要跳舞的地方。”
小书天真地问:“真的有那样的地方吗?”
“有的。”叶阮哄他。
“可是你会很孤单。”
小书望着他,那么澄澈的眸底里起了风,倔强得像一只不肯逃离的飞鸟。
“等结束了,我们再一起去吧。”
护士进来换吊瓶,滞留针扎的小书整条手臂都是冰的,叶阮替他捂了一会,直到他疲惫地睡过去。
淮青坐在门外长椅上,额角细碎的伤口十分扎眼。他根本没有去包扎,只是敷衍地贴了两块创口贴。
叶阮与他隔一段距离,一前一后走到应急楼道内。
防火门又闷又重地关上,昏暗不定的声控灯将淮青的脸色映得很恐怖,他急躁地说:“警局核查过证据,头儿打算在年前收网,需要你配合行动。”
伯明翰带回来的u盘一式两份。一份捏在雁商手里,而淮青提供给警局的这份多了一条被抹去的证据,指向章世秋从国外洗钱到国内的一条非法路径,这条路径多少与雁商有所牵连。
牵一发而动全身,没有十足的把握,这样太仓促、也太冒险。
“现在还不是时候。”叶阮觉得心脏很痛,被黑暗压得喘不过气,“你们不该卷进来,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