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嘴,好像连怎么说话都忘记,“不能!”
什么不能?
现在来不及思考。
宋衡的半张人面出现细小的黑洞,起先分散,尔后开始扩散,直至边缘都连接在一起。
从那黑洞中,皮肉都被熔蚀,泂泂涌出阴气,像烛火正在滴蜡,一滴、两滴…又成涓涓细流,在宋衡崎岖的脸皮上流淌。
锁魂链发出撞钟的巨响,千钧重的法器,竟然上下摇撼,像海的波涛,而即将扯断。
宋衡的身上,爆发出电闪雷鸣的阴气!
黑白无常被狠狠甩飞出去,倒在地上,站不起来,声嘶力竭地朝江荼大喊:“阎王爷,快想想办法!鬼帝大人的力量要是泄出去,地府的亡魂都会被压碎的!!”
神通鬼王宋衡千年前就拥有足以开辟鬼界的阴气,千年后的鬼帝宋衡,哪怕实力只与千年前持平,也定能让地府天翻地覆。
千万亡魂,不能因他们而死。
江荼银牙咬碎,任凭阴气在他的红衣上凿出百孔千疮,也不停下。
灵力逆流而上,从一点突入、钻入,涌向宋衡眉心。
就在这时,黑白无常发出惨叫,锁魂链骤然崩断!
江荼低喝出声:“缚!!”
无相鞭紧随而上,阴气像溅在烫铁上的火星,必然是剧痛,但江荼面色不改,持续加压,直到无相鞭取代锁魂链,将宋衡捆缚起来。
宋衡喉间发出咆哮,拼了命地挣扎。
江荼不给他机会,两指往他眉心重重一压——
轰!!
赤红的灿烈淹没黑暗,鬼帝庙在两股原初巨力的博弈中剧烈颤动,黑白无常站起又跌倒,只能跪在地上,心中暗自祈祷。
阎王爷,千万要控制住鬼帝啊!
倏尔,天地寂静。
江荼与宋衡之间,曾经是江荼更胜一筹,如今亦是。
宋衡踉跄了几下,身体前俯后仰,好像要栽倒。
江荼伸手欲扶,耳畔忽然听宋衡呼唤:
“曜暄…”
江荼动作一顿。
眼前的人,先低着头转动目光,确认自己的处境,才缓缓抬起眼眸,看了过来。
宋衡扯了扯唇角,一块脸皮直接剥落掉下:“我现在…肯定很可怕吧?曜暄,吓到你了吗?”
说话间,他的语气,又有了宅心仁厚的影子。
黑白无常走上前来:“阎王爷,鬼帝大人清醒了吗?”
…清醒了吗?
江荼深深望着宋衡的眼睛,抬起手,将黑白无常拦下,不让他们继续靠近。
“宋衡,你看清楚我是谁,”江荼道,“我乃你亲授的五殿阎罗之首江荼。”
我是地府阎王,神君之师,却唯独,不再是你的挚友曜暄。
宋衡的表情忽然僵住。
他的五官在颤抖,无相鞭爆发出噼里啪啦的火星,是阴气冲击着想要挣脱。
江荼确信了自己的判断。
宋衡没有清醒。
而他的话,才是真正将宋衡唤醒。
“江荼…江荼…江荼…”
宋衡病态地重复着江荼的名字,声音从平静到扭曲再到歇斯底里,他的喉结抽动着,像有谁掐住他的咽喉不让呼吸,只剩下“嘶嘶”的抽气声。
突然。
一大团黑色血液从宋衡口中呕出,他的齿间也满是黑液,疯狂地尖叫起来:“江荼,走!走!祂要找到你了,祂就要、马上、你必须走!”
若非被无相鞭捆住,宋衡此刻应当已经冲上来。
即便有无相鞭,宋衡也依旧没有放弃挣脱,只听“咔嚓”两声,在不顾一切的挣扎中,宋衡的右臂以诡异的角度,被他自己生生折断!
他将手从无相鞭中拽出,眨眼之间扑到江荼面前,仅剩的左手,死死掐住江荼的肩膀:“江荼,你快走!快走!”
剧痛袭来,江荼不退反进,一把揪住宋衡的领子:“祂说了什么?宋衡!祂说了什么?!”
果然是因为他!
江荼什么也顾不上,拽着宋衡把他拖到身前,在外人看来,他们就像相互撕扯,下一秒就要扭打在一起。
本以为只有宋衡一人疯癫,为何江荼也突然跟着发疯?
黑白无常面面相觑,思考着是否要把他们拉开。
然而这时,只见江荼动作粗暴,声音却无限冷静:“只会逃避、躲藏,是什么结果,千年前你就亲眼见过,宋衡,我知你为我忍辱负重,但既然想要救我,就告诉我实话!”
躁狂状态下,是听不见旁人的话的。
这一点,黑白无常在奈何桥强行捆绑宋衡时,就身体力行地体验过。
但江荼的话,好像有不一样的魔力。
宋衡仍攥着江荼的肩膀,却不再咆哮、重复意义不明的话。
他只是悲戚地看着江荼,配上这一张支离破碎的脸,显得尤为心酸:“祂问我…你在哪里…是否与叶淮…突然想要登神有关。”
一字一句,都在挤压着江荼的肺腑,呼吸困难。
“然后呢?”江荼甚至听不出自己的声音。
宋衡发起抖来,收回手,抓挠着自己的头发:“祂让我用鬼帝秘术!天下亡魂躲不开秘术搜寻…但祂忘了,你不是…你不在名册中!祂找不到你,我不能让祂找到你!我说…我说没有、没有,你早就死了,我让祂放心…你早就灰飞烟灭尸骨无存!”
随着他的动作,大把大把头发被他生生从头皮拽离,阴气就是他的鲜血,此刻鲜血淋漓。
宋衡的衣袍被掀开,露出其下纵横交错的伤口,被扭断了身子又重新胡乱拼合,没有一处是正常的人类肌理。
江荼眼眶酸涩,想到他被生生拔除指甲的五指。
这根本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凌虐和施暴!
苍生道…苍生道!
以其强权施加酷刑,此等暴徒,他竟让他存于世间,贻害千年?!
宋衡仍吼得歇斯底里:“可祂不信!祂不信!祂要来找你,祂要亲自来地府,祂亲自、祂…快跑啊!江荼,你快跑、快跑,跑到祂找不到你的地方去…”
江荼伸手,想要搀扶踉踉跄跄的宋衡。
宋衡反而一把把他推开:“你为什么不跑?你不相信我?是我对不起你,是我错了,我害了你!…曜暄再也不会相信我了,江荼也、也再也不会相信我了…我永远失去你了对不对?”
他痛哭流涕:“可是我什么都没说,江荼,这次我真的什么也没说…我…我没有说,一个字也没有说,这次我没有出卖你了,你相信我,你相信我!”
江荼看着宋衡跪在他身前,浑身伤痕累累,翻滚着痛哭,重复着“我没有说”,不知是说给他听,还是说给千年来折磨着自己的愧疚。
江荼仰头,用力闭上眼,一滴眼泪自眼角滚落,他解下外袍,走上前去,轻轻将外袍披在宋衡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