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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9 章 小憩-4

作者:兮树字数:3750更新:2024-09-30 13: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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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洛愣愣看着迦涅,好半天没有说话。

她莫名地斜睨他一眼,收起丝线,松开手,翠绿的月牙便飘飘摇摇地重新升上天空:“不说就算了。”

“不,在听我说之前……”阿洛手忙脚乱地在储物袋里找了一阵,变出一套簇新的银酒具,晃了晃细长的酒瓶,“要不要来一点苹果酒?”

“看来现在你家里有不止一个杯子了。”迦涅埋汰道,却没有推开递到手边的甜酒。

流岩城在雪山上,蔬果都要从别处运输供给,但只要抵达龙脊山脉下的平原,到了丰收季节就能看到满树红得发紫的苹果。因此苹果酒成了龙脊山脉一带最受欢迎的果酒。

熟悉的甘冽酒液滚落舌面,留下清甜的余味,迦涅惬意地眯起眼睛。

“还不错。”她矜持地称赞。

阿洛拿着酒杯,唇不沾杯,沉吟良久突然说:“那时候事情很突然,我来不及和你道别,就被带出了城堡。我继续待在外城的资格也没有,他们直接把我扔上了一辆去下个城市的长途马车。感谢传火女士,他至少替我付了那一程的车费。

“之后我去了很多地方,但每个地方的事都差不多。住最便宜的旅社,伪造身份和外表,在周围人发现不对之前,接能接到的任何活,攒路费去更远的地方。”

真的轮到阿洛叙述他那’丢失‘的两年,他发现自己竟然也只能吐出简单而模糊的概括。

“任何活?”

“抄写、护符制作、修理工、驱邪、占卜、代替神官给临终的人念《渡灵书》……”阿洛试着计数自己都做过什么,但数不清楚。

“这里面有很多事只有公会的成员才能做吧。”

阿洛闻言苦笑了一下。

能够以研习魔法为终生追求的人只是少数中的少数。对玻瑞亚大多数拥有魔法资质的人而言,能跻身学徒行列就是不小的成就了。

学徒身份是一道分界线。这意味着初步精通某一种魔法,能够以此为生。

晋升学徒的人大都会选择一门需要魔法的手艺,成为职业公会的成员,互相帮扶着谋生计。而在越小的城镇,职业公会的影响力就越大,非公会成员如果要抢生意,会直接招来排挤报复。

要加入任何职业公会,必须以真名签署具有魔法效力的契约。

“我试过混进公会,但只要稍稍调查一下我是谁,就没人会让我加入了。”

驱逐作为一种惩罚之所以高明,就在于驱逐魔法学徒的家族在最初的决定之后,大部分时候什么都不需要做。自有依附主城势力的人、想要讨好家族的人悄悄让叛徒好看。

“至于能伪造真名蒙混过关的昂贵道具,我那时候当然负担不起,”阿洛仰头喝了一口酒,“那种事每发生一次,我就知道我离流岩城还是太近了,必须走得更远一些,到没人在乎惹奥西尼家不快的地方去。”

迦涅侧脸盯着水波,没有作答。

她似乎能看到阿洛沿

着公用道路的轨迹,像水上的小舟那样一点点飘远,离开龙脊山脉的注视,消失在土路车轮扬起的烟尘里,也从流岩城的记忆里退场。

他刚刚被驱逐之后,她还经常会听到学徒们幸灾乐祸地议论他哪一点惹恼了伊利斯,而后在她经过时,又是惊吓又是默契地住口不言。

但某一天之后,阿洛·沙亚这个名字连当谈资的价值也没有了。

再也没有人提起他。

“然后你就辗转一路,终于到了千塔城?”

阿洛笑了笑:“差不多。第一次来我只待了四个月。”

迦涅从他的语气中捕捉到一丝异样,疑惑地偏了偏头。

他迟疑起来。他还要说下去吗?说多少?

第一次抵达千塔城才是阿洛真正磨难的开始。

在千塔城生存下去就是个巨大的难题:没有钱不行,但更多的是即便有钱也办不到的事。他是不是奥西尼家的学徒反而没那么重要了,因为根本没人在意他是谁。

如果只是想活下去,他能在千塔城以外的活得不那么窘迫、更加有尊严。熬个几年,大概也能在更遥远的地方加入某个职业公会,谋求到一条生路。

但阿洛想要背负着叛徒的身份继续作为法师活下去,那么他就只能在千塔城寻找机会。

遗憾的是,那时他的想法被视作异想天开,一扇扇门在他面前关上,一封封信寄出去就没有回音。

阿洛也有过把自己困在逼仄屋子里的时候。

只提供遮风挡雨房顶的旅社千塔城很多,因为房间狭窄细长,一扇扇门挤在一起,被戏称为‘棺材铺’。

棺材铺的房间除了床放不下多余的家具,从内到外陈旧、肮脏。

闭上眼睛,隔着纸一样易破易出霉斑的墙,精神失常的邻居在和究极存在喃喃对话,楼上有恋人争吵,时而发出要把床架拆掉般的噪音,每过几天都有人在房间里使用药剂或是尝试新法术闹出大动静,楼上楼下受不了的人开始隔空对骂,骂得花样百出,却最后都在骂同一种鬼生活。

当这一切终于在即将天亮时消停下来,还有不明生物在天花板和床底下狂欢。

最开始只是一场小病,让阿洛没法和之前那样出去寻找转机。因病一天没出门,棺材铺的房间就像阖上盖子的容器,将他牢牢封在了里面。

整整半个月,他过得日夜颠倒。钱包在一天天的干瘪,他数着还有多少天他可能要被扔到旅社外的街上,但同时又好像对迫近的灾难漠不关心,有时候甚至满怀期待。

时间的流动、房间内外的差别、自己他人的界线,野心,欲望,生存,一切都逐渐扭曲失去意义。世界向内塌缩,他发疯一样想要离开这种地方,但从床上爬起来,打开门,拿走扔在门边碟子上的干巴面包就耗尽他浑身所有力气。

最严重的时候,离开与舒适不沾边的床也成了一桩近乎不可能的伟业。

所以阿洛能够立刻理解迦涅无法离开房间的日子。

他最后还是攒起了起身的勇气,一口气走出了那间逼仄的屋子、推开了旅社吱呀作响的门。他没有再回棺材铺,而是直接离开了千塔城。

即便是现在也鲜有人知道,早在阿洛·沙亚横空出世前,他已经到过千塔城而后离去。

那噩梦般的数月教会阿洛:他无法一个人在千塔城生存下去。所以下次他来的时候身边有一群伙伴。

如果要详细讲述其中的曲折,日出前剩下的时间已经不足够。但即便有足够的时间,阿洛也无法诚实地对迦涅描绘自己最窘迫不堪的日子。

他无法忍受她的怜悯。

所以他最后只说:“但是因为我在千塔城混不下去,所以我就走了。我继续南下,偶然解决了一个漂流物带来的问题,拿到了第一笔佣金,那时候幽隐教会还愿意出钱征收我找到的物品。等我有了几个常常搭伴行动的伙伴,就有了组建银斗篷的想法。之后你就都知道了。”

他的故事讲完了,迦涅的酒杯也空了。

阿洛又给她倒了半杯苹果酒,她没有拒绝,也没有追问他简洁故事的细节。但阿洛隐隐感觉到,她知道他多有粉饰。正如他清楚她一笔带过的那段经历最为残酷。

他们上船时还维持了一臂的距离,但因为传递酒具的关系,不知什么时候都坐到了桅杆底下,几乎肩膀挨着肩膀。

“冷吗?”阿洛问。

迦涅摇了摇头。她身上的斗篷不会让她有机会感觉寒冷。

他们约定的道别时刻还没到,可以说的却都已经说完。两人间只剩下沉默,偶尔的对视,和逐渐见底的苹果酒。

水上也几乎没人了,绝大多数游船都已经回航,他们这艘单桅帆船慢吞吞地漂在苇河中心,迷路似地,朝着黎明前深邃夜色的更深处游荡。

这个漫长的夜晚仿佛会这么寂静地延续下去,但夜色最后还是在晨光中溶开了,一点点变得比昏沉的河面更清透。

而那点缀夜空一整晚的月牙也如露水,在晨曦拂过的瞬间消散不见。

两人靠近鹦鹉螺码头时天几乎完全亮了。船行的伙计提着灯迷迷瞪瞪地出来,在前面等着船靠岸。

“新一天了。”迦涅呼气,活动着身体站起来,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还没到日出。”阿洛较真地纠正。

她侧头看他。

“我有样东西给你。”阿洛吸了口气,也站直了,伸向她的手里多了一个礼物盒子。

迦涅微微地歪头表达疑惑。

“你的十六岁生日礼物。”

她“啊”了一声

阿洛将盒子又往前递了一点:“那个时候走得太匆忙,没能给你。”

迦涅趁势仔细端详这件迟到五年的礼物。

包装纸用的植物染料,图案已经有些褪色,好似融化在了苍白的晨曦中。矢车菊蓝的丝带倒是维持了鲜亮的色泽。

迦涅模糊地想起,她以前好像有过一条类似颜色的发带。

她拈起

丝带看了看又放下。接受家族传承之后她好像就没戴过这个颜色的饰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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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船在这个时候触岸,缆绳自动飞了起来,绕住栈桥上的柱子。

两个人脚下都是一踉跄。阿洛那被浓绿色包裹的瞳仁明显地震颤了一下。因为离得近,迦涅看得很清楚。

她在他的手臂上搭了一把站稳,手指挪动隔着衣袖找到的手腕握住,稍稍用力,安抚一般、道别一般,短暂停留而后放开。

转身走进漫进船头的晨光前,她轻声说:“但我已经不是十六岁了。”

因为涉及到幽隐教会,甘泉镇事件彻底解决已经是好几天之后。

今天是休息日,迦涅在奥西尼宅邸的工房里泡了一个下午,全神贯注地阅读母亲留下的魔法研究手记。贝瑞尔准时叩门进来,门外茶点散发的香味弥漫了半座大宅,让她突然饥肠辘辘。

“我看完这页就去吃东西。”她的视线没离开纸页。

一只微微发绿的手这时突然从半空探出来,手指张开,拿着的信便掉落在迦涅面前。

她抬眸,见那只手垂着不动,不由嘀咕:“贾斯珀是要我立刻回信吗?那稍等。”

快速拆开火漆,迦涅一扫就读完了简短的家信,面色突然苍白。她一动不动地盯着那行漂亮的笔迹看了好久。

下一刻,她嚯地站起来,一边直接在兄长的短信下面回复,一边扬声说:“贝瑞尔!帮我准备一下,我要回流岩城,马上。”

——母亲身上突然出现了下一阶段的症状,尽快回来。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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