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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之孝见平儿收了银子,不由暗松了口气,陪笑道:“另外还有一件大喜事,老太太和太太商量过,觉得赵姨娘当年虽然一时糊涂犯了错,但终究也是贾家的人,辛苦服侍了老爷和太太一场,又为贾家诞下了血脉,终然生前有千般不是,人死后也理应全部抹去了。所以老太太和太太决定把赵姨娘的棺椁迁回贾氏祖坟中安葬,老爷也同意了,所以便派鄙人前来落实此事。”
平儿的心扑通的急跳一下,这确实是件大喜事,无论是对三爷,还是死了的赵姨娘来说,均是大好事。
正所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了只猴子满山走。在讲究三从四德的封建社会,女人出嫁从夫,死后却不能入葬夫家祖坟,这无疑是极为丢脸的,意味着该女子有失妇德,没脸见夫家列祖列宗,也不配享食族人的香火供奉,就连其所出的子女也会受连累,在族人中抬不起头来。
所以说,如果赵姨娘能迁葬贾氏祖坟,等于抹去了生前所有污点,这对贾环来说自然也是一种利好。
不过,赵姨娘的死正是三爷心中的痛,也是三爷与贾家之间无法弥补的一道裂痕,所以平儿不确定贾环会否同意迁坟,因此她不动声色地道:“这种大事,虽然是老太太、老爷和太太决定的,但如今三爷也大了,有自己的主见,林管家最好事前找三爷商量,征得他同意,以免将来闹个不愉快,招天下人笑话。”
林之孝陪笑道:“林姑娘所言极是,鄙人这次来扬州便是想找环三爷商量迁坟的事的,可惜却错过了。平姑娘在环三爷身边服侍多年,劳苦功高,想必你的话,环三爷还是愿意听的,所以鄙人想请平姑娘居中劝说一二。”
平儿不由恍然大悟,难怪说无事不登三宝殿,礼下于人必有所求,林之孝作为贾家银库管家,在自己面前如此低声下气,敢情只是想通过自己说服三爷同意迁坟,唉,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呢?
以平儿对王夫人的了解,这位实是个面慈心狠之人,比之其侄女王熙凤还有过之而无不及,是绝对不可能轻易同意把赵姨娘迁入贾氏祖坟安葬的,但是现在她同意了,还假惺惺地赏了自己五十两银子,可见皇上那封圣旨的威力,王夫人即便再心有不甘,也不得不同意。
一念及此,平儿更觉心中畅快,总算出了一口胸中的恶气。不过,若是平儿得知王夫人因为迁坟这件事都气得吐血了,只怕这时会更加畅快。
林之孝见平儿默不作声,生怕她心有怨气而不肯帮忙,便陪着小心地道:“这几年府里确实冷落了环三爷,但无论如何,一笔也写不出两人贾字,三爷终究是贾家的血脉啊,即便三爷日后封候拜相,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平姑娘以为呢?”
平儿微微一震,暗咬了咬贝齿,点头道:“婢子回头劝一劝三爷,只是能不能成,婢子可不敢保。”
林之孝忙笑道:“明白,还是平姑娘识大体,那鄙人先赶往金陵,若环三爷同意了最好,若不同意,还有劳平姑娘您多费点心。”
平儿点头嗯了一声,又道:“林管家先别忙,等三爷考完了乡试再说也不迟。”
林之孝一拍大腿道:“还是平姑娘考虑得周全,那便等乡试放榜了再说,免得影响了三爷发挥,若三爷高中了,心情一好,指不定就同意了。呵呵,鄙人便先行告辞了。”
林之孝说完便行了礼,欲带着两名年轻家仆离开,平儿却叫住道:“林管家且慢!”
林之孝忙站定,恭敬地道:“平姑娘还有何吩咐?”
“不敢,林管家千里迢迢而来,劳你们辛苦这一趟,这点银子且拿去喝茶吧。”平儿说着便取了一锭十两银子递给了林之孝。
林之孝略为推辞便接过银子,连声道谢后,带着两名年轻家仆转身离去。
平儿目送着三人走远,颇有点扬眉吐气的畅快感,想当年三爷形单影只地扶灵南下,三年来,贾家上下不闻不管,连月钱都不给,何其凄冷,亏得三爷年少早慧,年纪轻轻便生财有道,若换成其他同龄人,只怕早就饿死了。
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三爷如今终于熬出头了,就连手握财政大权的银库管家林之孝,在自己面前也是一副小心翼翼地讨好姿态,比起自己当年在二奶奶身边做事时,态度更加恭敬,可见这世道啊,确实打铁还得自身硬,没点本事只能被踩在脚下!
且不说平儿如何感喟,林之孝走出了巡盐御史衙门,身后一名年轻家仆便忍不住道:“爹,那平姑娘真是气派,穿金戴银的,出手阔绰,不是说环三爷被府里放逐了吗?连月钱都断了,孩子儿倒觉得他活得挺滋润的,根本不缺银子花。”
原来林之孝身边这两名年轻家仆正是他的两个儿子,年长的叫林忠,小的叫林富,刚才说话的正是林富,今年十八岁,林忠则要大两岁。
这时那林老大接了老二的话茬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人家命好,抱上了林老爷的大腿呗,嘿,正所谓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更何况是肥得流油的扬州巡盐御史,林老爷在任上七八年,自然财大气粗,随便拔一根腿毛都比常人腰粗,他老人家手指缝里漏点,足够环三爷吃喝玩乐了。”
林之孝面色一沉,喝道:“闭嘴,少在这里嚼蛆!”
林忠神色讪讪地道:“孩儿哪里说错了,当年环三爷被赶出家门时,还是个十岁不到的小屁孩儿,连自己都养不活呢,要不是靠林老爷接济,能活到现在?现在连婢女都穿金戴银的。”
林之孝冷哼道:“你懂个屁,当年三爷在府里时就不见得好过,二奶奶扣发月钱,甚至在饭菜上苛刻他,可是人家愣是顿顿大鱼大肉的,所以你别看环三爷年幼,但脑瓜子灵活,生财有道,光靠着卖画卖戏本就赚了不少银子,后来还跟七皇子合伙搞了个什么冰淇淋,日进斗金。”
林忠猛拍额头道:“孩儿倒是醒起来了,听说琏二奶奶的大哥王仁当年眼红,想强夺这门营生,还拉上了义忠亲王府的一名管事,结果却踢到踢板了,误伤了七皇子,最后被锦衣卫抓了起来,这事当时还闹得挺大的。”
林之孝冷一声道:“可不就是,要不是老爷觉得行商贾之事丢脸,令环三爷退了冰淇淋的干股,光就是这一进项就足够他衣食无忧了。”
林忠讪道:“说的也是,现在那冰淇淋的店铺从北到南都是,可赚钱了。”
林富惋惜道:“冰淇淋的背后是七皇子,没人敢效仿,独门生意肯定赚钱,可惜老爷眼光短浅,竟让环三爷退了干股。”
林之孝低喝道:“闭嘴,你是何等草芥,老爷也是你能议论的,仔细你的皮。”
林富登时缩头耷脑不敢言语。
林之孝冷哼一声道:“知道为父这次带你们兄弟出这趟差事是为何吗?”
林忠小心翼翼地道:“爹是想让孩儿们长点见识,磨炼孩儿们的能力。”
林之孝黑着脸不说话,林富灵机一动,小声道:“莫非阿爹是想我和大哥在环三爷面前好好表现?”
林之孝神色稍松,哼道:“有那么点意思了。你们哥俩要记住一点,别看环三爷是庶出,但将来整个贾家的兴衰荣辱,十成倒有九成得看他的。”
林忠和林富不由面面相觑,后者将信将疑地道:“阿爹这话会不会太绝对了些,环三爷确实了不起,但终究只是庶出,咱们西府的爵位有琏二爷承袭,即便是老爷的家业,还有宝二爷呢,还轮不到环三爷。”
林之孝轻蔑地道:“你们才吃了几年的饭?懂几个道理?老子行过的桥比你们行过的路还多。如今不管东府,还是西府,都是表面光鲜,实际入不敷出,偏生那几位爷都是吃喝玩乐之辈,运筹谋划者竟无一人。修道的修道,高乐的高乐,平庸的平庸,就连那衔玉而生,被寄予厚望的宝二爷也终日只在内宅里厮混,长此以往,败落只是迟早的事。
那环三爷本也是顽劣平庸之辈,岂料当年被驴踢伤后竟开了窍,不仅聪敏机变,还凭空长了满腹才学,仅开笔一月下场,连夺童子试小三元,可见贾家气数未尽。
另外,你们都只看见林老爷对环三爷优渥,却不知林老爷为何对环三爷青眼有加,原来环三爷竟数次救了林老爷的命,据说这次闹得得沸沸洋洋的匪患,实则也是环三爷率军平定的,林老爷甚至连巡抚印信都给了环三爷代管。”
林忠和林富兄弟凛然对视,乍舌道:“阿爹如何得知?”
林之孝冷斥道:“昨日入城,你们到了客栈倒头便睡,哪里知道去打听这些?要办好一件差事,首先得摸清来龙去脉,你们的道行还差远了呢,好好跟爹学。”
兄弟二人不由面露愧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