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绍听郭图禀报说,要向他推荐一个人才,笑着问道:“何人值得你亲自引荐?”
“是吾同乡之人,郭嘉郭奉孝。”郭图拱手说道。
荀谌沉默地低下头。他知道用人注重出身的袁绍不可能重视出身寒门的郭嘉,更知道以郭嘉的性格一定会触怒袁绍。郭图难道还看不清袁绍的为人吗?他向袁绍推荐郭嘉是什么意思呢?
逢纪摸了摸胡子,意味不明地眯眼看向坐得离袁绍最近的许攸。许攸一动不动,神色淡定。
“郭嘉?”袁绍疑惑地想了一会儿,没有任何印象。
“奉孝,为人豁达,不与俗接,故时人多莫知。”郭图朝袁绍拜了一拜,“然吾与奉孝相交多年,知其通晓兵法,识得百战之机,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其才华胜吾十倍!”
“哦。”袁绍听说是没有什么名气的人,眼皮都懒得抬,敷衍地应了一声。
许攸嘴角撇了撇,扯出一抹假笑:“主公不如招其进来一试,便能知晓此人是否如郭从事所言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审配冷笑道:“如是个人才,我处也不少一个门客。”
听了审配的话,郭图皱起眉:“主公,奉孝有神鬼莫测之才,不是随便乡野之中沽名钓誉的书生,其才堪当大任,主公莫要听信那些嫉贤妒能的小人之言!”
“那便宣他进来吧。”袁绍兴趣缺缺地抬手挥了挥。
郭图抿了抿唇,愤恨地瞪了眼审配,起身到外边领郭嘉进来。
在门外郭嘉背靠着廊柱,双手环抱在胸前,嘴角噙着几分嘲讽之意,眼角带笑,打量着华丽的州牧府郏冀州虽富,却不似郭图说的那么好。他已去过洛阳,觉得冀州与洛阳的繁华大气无法比。就算不与司隶的州郡比,与颍川相比,颍川郡各地农商发展相对平衡,而冀州大城镇与边缘的小镇之间贫富悬殊,这种状况很容易出问题。
“奉孝。”郭图从里边出来,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郭嘉站直身,拂拂衣袖,朝郭图点了点头。
入内,郭嘉习惯性地环视了下四周,最后目光落在正上方坐得稳稳当当的袁绍。
“州牧大人!”郭嘉拱手作揖,并没有行跪拜礼。
袁绍不悦地看着郭嘉,碍于脸面没有呵斥他行礼。
郭图在后边有些急,站在郭嘉背后,抬手扯扯他的衣角。郭嘉像是浑然不觉一般,站直了身与袁绍对视。
袁绍见他如此无礼,不免眼神中透露出几分不喜来,可还是开口问了句:“敢问先生师从何人?”
郭嘉微微一笑:“嘉家境贫寒,无缘得见名师,所学皆从书上来。”
听郭嘉说自己是寒门士子,袁绍更不高兴了,偏转开了头,没有再问话。
坐在下首的审配感觉到袁绍的不悦,心中有些欣喜,轻咳了一声,挑衅地看了眼郭图,转向郭嘉道:“听郭从事说,你通晓兵法。不知可否例举一二,给我等开开眼。”
收到挑衅,郭嘉淡然一笑,向袁绍鞠了一躬:“袁州牧与幽州牧之间尚未了结,嘉以此为例,何如?”
“哼。”逢纪不屑地冷哼一声,“竖子狂妄!公孙瓒麾下白马义从为其精锐,你且如何破之。”
郭嘉挑了挑眉:“白马义从不足未虑,一队□□手足矣。瓒恃其才力,不恤百姓,记过忘善,睚眦必报,州里善士名在其右者,必以法害之。原幽州牧刘虞品德高洁,对内勤政爱民,对外厚待异族,深受幽州内外百姓爱戴,却为瓒所害。幽州百姓心中敬其骁勇,敢于抵御夷族入侵,怎奈这两年,公孙瓒忙于与袁公相争,边境百姓深受夷族侵扰,如今其在百姓心中的声望早已大不如前。加之其个性残暴嗜杀,已失民心……”
“就这样?”袁绍懒散地打断郭嘉的话,“如此尔且在郭从事帐下听用吧。”
郭图闻言,瞬间变了脸:“主公!”
“无需再言。日后立了功,自然有升赏。”袁绍站起身,“吾事务繁忙。汝且去吧。”说完,径自离去。
郭图急匆匆地就要追上去,谁料郭嘉伸手拉住他,低声道:“公则,不必如此。”
“可是……”
“公则,你这朋友是看得清自己的能力,不敢担当大任吧。啊哈哈……”逢纪大笑着拍了拍郭图的肩膀,迈步离去。
“你……”郭图瞪着逢纪,气得手抖。
许攸摇了摇头,拉走了也要上前踩上一脚的审配。郭图近日深得主公宠信,谁知道日后他会怎么为今天发生的事算账,少惹为妙。
“奈何仲治今日不在。”郭图叹了口气,满怀歉意地看着郭嘉,“奉孝,且待两日,我再与主公……”
“奉孝。”荀谌走上前来,朝郭图微微颔首,拉过郭嘉的手,“我那里有几坛美酒,不知奉孝可有兴趣?”
“有美酒岂可错过!”郭嘉扬起笑脸,转头对郭图道,“我欲往友若处喝酒,公则同来如何?”
“这……”郭图皱眉看着荀谌。荀谌也知道郭嘉的才华,为什么刚才没有说话?
荀谌无视他疑惑的视线,笑盈盈地点头:“主公这两日心境不佳,公则此刻莫要去劝的好。奉孝的事,改日再议吧。”
郭图揉揉额角:“吾尚有事务要办。奉孝你自去玩乐吧。”说着,他转向荀谌欠了欠身,“还请友若代我照顾奉孝!”
荀谌拦住他:“我等皆是同乡,无须如此客气。”
郭图朝郭嘉拱拱手表示歉意后,转身离开。
郭嘉望着郭图的背影,眯着眼笑,偏头对荀谌道:“公则很得袁公重用啊!如此忙碌,连喝酒的时间都没有。”
荀谌弯起嘴角笑了笑:“是以我等才能得闲小酌。奉孝,请!”
“多谢!”郭嘉拱手道谢。
带着郭嘉回到荀家,荀谌卸下脸上的假笑,严肃地看向他:“奉孝,你怎可如此任性远行!你可知志才与仲德夫子都在为你担心!”
郭嘉挠挠头:“公则数次来信与我,是以……”郭图与他交情向来好,有道是盛情难却。他不来一趟说不过去。
“糊涂!”荀谌摇了摇头,“方才的乱象你也见着了。公则真不知道在想什么!”
“既如此,友若为何还在此处?”
荀谌叹了口气:“奉孝眼界深远,不比常人,何必多问?”
“有此主君,友若不觉得屈才吗?”郭嘉摸摸下巴,表示不能理解。
闭了眼,荀谌苦笑道:“此前韩馥厚待荀氏一族,吾为一族立场,背弃韩馥,致其惨死,已失道义。如今袁绍待吾更胜韩馥,以吾为心腹之人,统领冀州大小政务,荀氏一族赖此在冀州成势。吾怎能再次背主,授人以柄,为人诟病。”
郭嘉皱了皱眉。世家大族出身的人想法有时候真的难以理解。友若为了家族抛弃自己的前程,陷于这群争权夺利的小人之中,只为保全荀氏一族如今在冀州的势力。明明他们在颍川已经成为首屈一指的人家了,还要争冀州这块地?真是太奇怪了。低头想了一会儿,郭嘉突然脑中一闪,讶然地看向荀谌。难道……
荀谌苦笑了下,别开视线:“喝酒吧。这些事就别提了。”
荀家不可能将所有一切都压在荀身上,就算是荆州刘表那里,也有荀家的人在。可是,这么多个诸侯不可能每个都是明主,每个都有帝王之相,总有个好坏主次之分。世事难料,未避免出现意料之外的情形,不管最后结果如何,总要有人为家族去牺牲,所以这事是荀家众人都默认了的。当然,身为族长的荀比其他人都要重要些,他们这些兄弟也都愿意把最好的选择留给荀,让荀攸去兖州帮荀也有着这层偏袒在其中。这些事情大家各自心照不宣,没有说出来,也没有必要说出来。
————————————————————————————————————————
承郭图好意,郭嘉在冀州一直待到了夏天。夏初的时候,他收到荀、戏志才与程昱的信,找到郭图,劝他与自己一起离开。
“吾将更举以求主,子盍去乎。”
郭图摇了摇头,说道:“袁公于吾有知遇之恩。吾不忍有负于他。”
得知郭嘉要走,匆匆赶来的辛评拉着郭嘉,想要劝他留下:“袁氏有恩德于天下,人多归之,且今最强,去将何之!奉孝再等些时日,吾……”
“夫智者审于量主,故百举百全而功名可立也。袁公徒欲效周公之下士,而未知用人之机。多端寡要,好谋无决,欲与共济天下,大难,定霸王之业,难矣1郭嘉摆摆手,指向北面,“仲治,袁公偏安于冀州,惧于公孙瓒,岂是有雄心壮志之主?如其愿听嘉一言,非吾自夸,此时幽州已定。”
郭图低下头,想起几个月前将郭嘉引荐给袁绍时的场景,不由深恨逢纪、审配两人。定是那两人在袁公面前作梗,否则,怎可能事后他与辛评两人多次一起向袁绍推荐郭嘉,都没有得到袁绍的首肯。
辛评思索片刻,想到一个让袁绍看到郭嘉才华的办法。他觉得只要袁绍看到郭嘉的才华,就一定会厚待郭嘉:“奉孝,如吾将尔之计策陈于主公。主公肯用,你可否留下?”
郭图听了,也觉得这个方法不错,抬起头一脸期待地望着郭嘉。
郭嘉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无奈地点了点头。不过是再留一阵子而已,也好让他们两人死心,顺便叫他们看清袁绍的为人。
不管郭图与辛评是怎么得看好袁绍,袁绍还是让他们失望了。当辛评将郭嘉的计策当作自己的计策呈给袁绍时,袁绍也只是瞟了两眼,就放到一边去,说日后再议。
见此情形,郭图、辛评都知道他们没办法再留住郭嘉了,但他们都拒绝跟郭嘉一起离开。“士为知己者死。”,而袁绍肯重用他们,故此,他们已然将袁绍当作那个知己者。
郭嘉自知在这事上与他们无法想到一起去,没有强求。
于是,在郭图、辛评不舍的目光中,郭嘉离开冀州,踏上前往兖州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