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第二天一早,新妇要起早给家里的长辈奉茶见礼的。
唐贺估摸着,也就六点这样的时间,荀就已经起床穿好衣服,坐在一旁等她起床了。她抓着被子,看着床尾的衣服,怨念地瞥了眼荀。
收到她的眼神,荀微微一笑,背转过身去:“请夫人更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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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叫下人进来了。”荀估计了下她穿衣服的时间,背对着她站起身说道。
唐贺整着衣领,不由抬手摸摸脖子,犹豫要不要找一件能把领子拉高点的衣服:“等一下!”
“怎么了?”荀转身,见她都穿好了,很是不解地走上前问道。
唐贺看着他一脸坦然的神情,叹了口气:“你看看……嗯,就是我脖子上,嗯,有没有……有没有东西?”
荀坐到她身边,伸手掠开挡住脖子的发丝,指尖轻轻扫过后颈上的一点紫,停住,有些歉然。他不该忘记,新妇的发髻必须全部挽起,到时脖子上的这些痕迹就一定会露出来。
“有……有没有啊?”唐贺忐忑地望着他。这要让外人看见,她再厚脸皮也禁不起人说的。
荀家是相对注重礼教的世家,绝对比寻常人家更注重礼义廉耻。在这种大家原本就对她没什么好感的情况下,再被人讨厌,那她的未来可真就没什么希望了。
见她那么着急,荀也不好逗她,虽然这种表情很惹人怜爱,他很喜欢,但时间确实不多了。要在祖父起床前就到内堂等候,才会给大家留下好印象。不然,他也不会这么早就叫醒她。
“你有领子高些的衣物吗?”
唐贺神情一垮,脖子上果然有东东,而且听他的意思似乎还很明显。
“我去找找看。”她赶紧爬下床,去翻柜子。下了床,她感觉到有些腿软,不禁再次怨念地瞥了眼荀。呜呜……要是让她知道那个什么旖罗香是谁送的,一定剥了他的皮!
荀暗自笑了下,趁她去找衣服的时候,瞥了眼床单上沾有几点血迹的白帕。起身走到衣柜旁,帮她一起看看要穿什么样的衣服合适。
“我们成婚的第二天就穿颜色太素的衣服,不吉利。”
唐贺把纯白的襦裙丢到一边。
“太艳了,祖父不会喜欢的。”
一件水红色的长裙再次被丢到角落。
“这件花纹太多。”
唐贺撅起嘴,郁闷地丢开衣服,瞪着他:你找茬啊!
“都是与衣服同色的花纹啊!哪里不好了?”
荀一脸平静地道:“想要在荀家立足,你必须讨好祖父!知道祖父的喜好,很重要。”
垂下脑袋,叹了口气。好吧,她知道了。荀家的大家长不喜欢华丽丽的衣服。
唐贺想了下,转身走到另一边,打开放置衣物的大箱子,从箱底拽出一件衣裙。在她看来老人家的喜好其实都差不多。比如,陈。想必荀淑也会觉得这样的衣服好。
“这件可以吧?”她拎着一条长裙。无奈地抬头看向房梁,这件绝对合格,就是包得很紧,密不透风,她估计这种天气穿上一天,得长痱子了。
荀原以为她会闹脾气,见她没有生气,而是很听话地翻箱倒柜去找,心底松了口气:“这件很适合,只是……要委屈你了。”他也看得出这件衣裙比较厚,显然是天气较冷的时候穿的,不过,她的身材比较纤细,穿起来应该不会显得厚重,但一定会热得难受。
委屈?!唐贺讶异地看着他,搔搔脸颊,不解:“换一件衣服穿,为什么会委屈?”
荀偏头,握拳在唇边,轻咳了一声:“我出去叫下人进来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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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趁着走到内堂有一段路的距离,把家中长辈的小习惯说了一下。
唐贺都一一点头记下了,临近门前,她有些紧张地拽住荀的衣角,犹豫着望着他。
回身握住她的手,用力捏了一下,荀朝她一笑,松开手,转身示意她跟着一起进去。
跟在荀身后进门,唐贺眼角余光瞥见嘴角噙着冷笑的荀谌,心里咯噔了一下,感觉今天很可能会遭到非难。她双手藏在袖中,颤抖着,加倍小心自己的举止,唯恐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比照着荀的动作,她上前去跪在荀淑面前,恭恭敬敬地俯身下拜,叫了声“祖父”。
荀淑见她穿得厚重,眼睛看向孙子,荀正襟危坐,但目光却盯着唐贺,像是在紧张,心底不由叹气,撇向坐在一边的荀爽。希望慈明能看在文若的面上,不要太为难这个孙媳妇。
荀淑沉默一会儿,开口说了几句作为荀家的人必须遵守的一些事,就送了一份见面礼给唐贺。
荀看到祖父赠送的一对玉镯,知道那是祖母的遗物,意义不同,赶紧与唐贺一起拜谢。
荀淑微微颔首,就不再说话。
下面就要由荀领着她认识一下家里人,依长幼之序逐个敬茶。
因为荀绲在洛阳的缘故,代替父辈受礼的是荀爽。
此刻,荀爽正愤恨地看着唐贺。别人能接受,不代表他能接受这样出身的女子成为文若的妻子。这个女人很有可能毁掉文若一生的前途。这叫他如何能接受!他宁愿自己去送死,也不想毁掉侄儿的前程。他觉得文若应该有出身高贵世家的美好女子为妻,而不是出身于宦官之家的唐贺。
唐贺一直低着头,两手端着茶杯,平举过头顶,保持着这个姿势不动。“请叔父喝茶!”一句已经说出口很久了,但是荀爽却一直没有接。她心底叹了口气,即使早就知道这个家的人都不喜欢她,却没想到新婚次日的敬茶礼,他们都不接受的地步。不过,或许,荀爽比较严重,毕竟,唐衡就是以他的性命要挟荀绲答应,让荀娶她的。所以唐贺没有发火,而是静静地等着。
所有人都看着他们俩人。
坐在最上方的荀淑别开了眼。他不能开口为这个孙媳妇说话,也不能帮任何的忙。即使他能看在文若的面上,不与后辈计较,却不能命令儿孙们也这么做。他不希望荀家出现什么休妻再娶的情况,哪怕这个女子出身不好。因为荀娶她本就会被人讥笑,若休了她,将会产生更大的笑话。所以他心底还是希望这个女子能够配得上文若,至少,不要让文若成为他人的笑柄。她在荀家能不能讨人喜欢不重要,哪怕她让人人都忽略她也好过她被所有人怨恨地看待,传出荀家虐待媳妇的流言去。因此,今日的见礼很重要。这是她要作为文若的妻子所必须面对的。
荀自然也知晓其中的意义,所以他只是跪坐在旁,低垂着眉眼,上半身微微向前倾,保持着那个姿势,静静等待着叔父荀爽接受唐贺的行礼。
其他的人心里想的事情可就多了去了,也各不相同。
像是荀衍的妻子韩氏,她跪坐在荀衍身侧,看到祖父把祖母的遗物交给唐贺,心里就不是很舒服。她为荀衍生了两个儿子,平日里处理家事,忙里忙外,出得厅堂下得厨房,嫁给荀衍后不知道为荀家做了多少事。而且她出身世家大族,书香门第,正儿八经的千金大小姐,自己本身也是诗词歌赋样样精通的才女,比这唐贺不知出色了多少。可是,祖父平时也就是淡淡地说一句,不错。从未有任何表扬,赏赐也没有。这个唐贺出身宦官之家,被退过一次婚,名声就不好听,看起来也不像是个有学问的,加上又是荀爽叔父仇人之女,哪里当得祖父这样的馈赠。就算是见面礼,也太贵重了。祖父平时偏疼文若也就罢了,连个这个女人也看在文若的面上一并偏袒,简直就是老糊涂了。
荀谌的妻子陈氏,想法又不同于韩氏。她曾经听自家人说过,若是文若没有娶这个女子,很可能就会轮到她的堂弟陈群。这还得了!这女人还是好好待在荀家,作文若的媳妇比较好。如果被赶出荀家去,那可真就是声名狼藉了。到时候,下一个倒霉的指不定是谁呢?并不是所有人都像文若,娶了这样的女子还会被人称赞,是诚诚君子,谦恭有爱的。因而,陈氏的心思就是唐贺好好留在荀家就够了。至于韩氏想怎么样,她才不管。她不像韩氏那样,有管家务,帮着夫君做事,手上没有荀家的一点势力。文若会成为荀家的家主,有可能唐贺要帮忙治家,那么,韩氏手上的那些权势说不定就会被抢。这两房人相斗,那就有好戏看了!说不定,她还有机会从中得利。想到这里,陈氏嘴边露出一丝浅笑。她或许可以想办法拉拢唐贺,为她所用。
自家妻子在想些什么,这荀衍、荀谌两兄弟并不知道。荀衍在心底为文若着急,看向唐贺的眼神,也就有些忧心。荀谌嘛,虽然疼爱文若,但不代表他会爱屋及乌地对唐贺好,本来一路上就讨厌这个弟媳了,她这会跪得越久,他越高兴,所以荀谌的眼神那是幸灾乐祸的。
于是,僵持了大约一刻的时间。唐贺规规矩矩地保持那个双手捧茶的动作,跪了一刻。
荀爽闭上眼,睁开来,看着面前的唐贺,又看了眼低垂着眼帘,一脸安静恬然的文若,叹了口气,终于,伸出手接下了唐贺敬的茶。
看到荀爽接下茶,端到嘴边喝了一口,荀心中的大石落下,眼睛偷瞄了眼唐贺,只见她垂着头,恭敬地跪坐着,神情安静,没有任何不满,收回视线,嘴角微微扬起。
轮到荀衍的时候,荀衍十分干脆地接过茶杯,喝了一口,还微微向前倾了倾身,以示还礼。他对唐贺能够如此恭顺地奉茶,在叔父面前久跪一刻,也不变脸,非常满意。如此守礼的女子,绝不会像外间传言得那般不堪。这样就算出身不好,却能在德行上弥补过来,让大家逐渐接受她,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荀衍的妻子韩氏与他所想的不同,夫妻不同心。待到唐贺给她敬茶时,她居然也静静地看了她片刻,让唐贺跪了好一阵子。
荀衍觉得不快,向她使眼色,韩氏也不理会,反而挑眉,接过茶,放在手上不喝,转而对唐贺说教:“进了荀家的大门,嫂子少不得给弟妹提个醒。弟妹以前如何,咱们就不提了。往后,可要记得上对长辈要孝顺,下对侄孙要友爱。有什么不懂的,尽管来问嫂子,嫂子一定好好教你,直到你学会为止。”
荀衍听得脸色难看,警告地咳了一声。他不晓得为什么一向明理的妻子突然就变成这般模样。顿时,心里对文若和唐贺感到些许愧疚。
韩氏傲然地抬抬下巴,端茶喝了一口,就递给自己身后的丫鬟,而不是给在唐贺身后侍立的下人。
荀抿了抿唇,担心地看了眼祖父,见祖父无甚反应,立即又引着唐贺向荀谌夫妇见礼。
荀谌倒出乎意料地接下茶喝,什么话也没说。
荀谌之妻眼见韩氏因为嫉妒犯了糊涂,心里那个高兴呀!一高兴,她也有些犯傻。赶着要表现自己的大度,对唐贺的态度就显得过分亲热了。接过茶喝了一口,就拉着唐贺称赞,妹妹好相貌,好脾气,好气度,暗指韩氏没涵养,不能容人。又多多称赞文若的好,说两人郎才女貌,珠联璧合。
听得荀谌眼皮直抽,觉得自己向来安分守己的妻子突然变成话唠,而且尽说胡话。
好好的新妇见长辈的礼,被一群各怀异样心思的人搅得尴尬收场。荀淑心里有些堵,妯娌不和,家宅难安,不过,唐贺由始至终,神情安静,不愠不怒,很能忍耐。因而,他看向唐贺的眼光带上了些许评价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