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晴天霹雳
唐澜澜到家的时候，唐峰出去买菜还没回来。
她喝了口水，带着礼物去了趟江家，江妈妈这么久没见她，一见面又哭又笑的。
“臭丫头也不知道回来看看我们！”
唐澜澜实在有点汗颜，今年真的有点太忙，不然肯定是要回来的。
聊了几句，她把带回来的礼物给了江妈妈，是条丝巾，搭配了一个丝巾扣，两样东西款式简单，但都是精工细作。
江妈妈一面喜欢，一面又忍不住责备，“干什么花那么多钱？”
唐澜澜嘿笑着，“觉得适合您，就一起买回来了。”
毕竟，准婆婆来的啊。
“丫头有心了，很喜欢很喜欢。”江妈妈在胸前比划了好一阵子，开心的不得了。
唐澜澜从江家出来，天都已经黑了。
她临走的时候，江妈妈嘱咐了一句，“好好陪你爸爸。”
唐澜澜应着声，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她欲言又止的还想说什么来着？
但没有说。
直到隔天，唐澜澜才终于明白，江妈妈当时嘱咐她的神情……
是怜悯啊。
—
唐峰的病情诊断书，是在柜子底下翻到的，她原本只是在大扫除，翻箱倒柜的收拾了一顿，就把那么个要命的东西给翻了出来。
唐澜澜乍开始都没反应过来，诊断书上面乱七八糟的写了一通，直到最下面的诊断结果，她才看明白。
胃体、胃底低分化腺癌。
别的她不太明白什么具体意思，但是癌这个字还是认识的。
唐澜澜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患者姓名，唐峰。
她忘了当时怎么平心静气的把报告叠了几下，收到了口袋里，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年二十九的晚饭，唐峰做了一大桌饭菜，热气腾腾。
足有十几个菜，都是唐澜澜爱吃的。
回来的这两天，他一直是这样，做很多很好的好吃的给她，说很多话，从小时候说到长大，又说回到小时候。他说，以前天天在跟前儿的小丫头，怎么一转眼就蹦哒到那么远的地方去了？
他说，时光如水，岁月如梭。
她长大了，他却老了。
唐澜澜本来以为他只是年纪大了的一点絮叨和感叹，原来居然是因为生病啊。
她才发现，他已经瘦了那么多，将近一米八的大个子在保暖衣里面晃晃荡荡，露出一截胳膊来。
枯瘦如柴。
唐澜澜口袋里的诊断书，忽然变得灼热发烫。
烫的她几乎控制不住的想拿出来，撕个粉碎，就当没看过，没见过，而她爸也没得过这种可怕的病。
唐澜澜吃着饭，状似平静随意，“爸，你有没有什么事要跟我说？”“有啊。”唐峰坐在那里，一本正经，“想看看是哪个臭小子那么有福气，娶到了我闺女呀。”
他这话搁在平常，也就是一句玩笑。
但是唐澜澜得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后，难免会有所联想，而他那种语气，就像在说什么遗愿似的。
这让她受不了，还不能发泄。
她不着痕迹的捏了捏鼻子，把酸涩感硬给压了下去。
唐峰见她不语，以为是难为情了，赶忙摆了摆手，打趣过去，“爸爸开玩笑的，哪个臭小子敢跟我抢闺女，我跟他拼命的！”
“……”唐澜澜扑哧一乐，“当老姑娘吗？嫁不出烦死你啊？”
唐峰也笑：“那我也乐意。”
他说完，唐澜澜又是一阵静默，她的手搁在口袋处，诊断书就装在那里面。
她塞了一口米饭到嘴里，慢慢的咀嚼，借此平复情绪，缓和半晌才开口：“爸，我是有男朋友了，这几天回来了，领过来给你看。”
她说完，迅速的把碗又拿高了些，掩饰自己随时可能失控的面部表情。
唐峰一听，先是一愣，随即高兴的直拍大腿，最后站起来又乐又抹泪的，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情绪是好。
“哎呀真的啊？你同事吗？是c城的不？个性怎么样？”他顿了顿，“对你好不好？他爸妈你见过吗……都好相处吗，他……”
唐峰一股脑抛出了所有能想到的问题，丝毫没考虑，自家闺女要从哪一题答起。
唐澜澜还在捋呢，他又转身要走，“不行，我得先给你爷爷奶奶上香”说着便离开了座位，“妈呀爸呀，丫头有男朋友了，要嫁人了……”唐峰在两个灵位前，又是磕头又是拜的，激动不已，老泪纵横。
哪怕是现在死了呢，都值了。
唐澜澜坐在桌前，拿着筷子的手，早就抖的不像样了。
接着是全身都在发颤，胸腔中迸发的恐惧感，让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她心里半点儿着落都没有，只能更用力的攥着筷子，才感觉有了那么一点支撑。
都是假象……
唐澜澜你怕什么？
她初步考虑，打算过两天就带唐峰回海市，毕竟是一线城市，各种医疗条件肯定要远远胜过c城这种小地方。
误诊啊拿错报告的乌龙很多啊。
她爸身体一向不错，没道理会得这种病得，对吧？
唐澜澜这样安慰自己。
另外一个声音在心里骤然响起，如果，是真的呢？
她想到这个可能性，眼泪唰的就掉了下来，唐澜澜放下筷子，跑到了自己卧室里，关上门，浑身的力量被瞬间抽空，她毫无防备的瘫坐在了地上。
良久，终于控制不住的泪如雨下，唐峰在外面敲门，让她出来吃饭。
而她，只能咬着手背，极力的隐忍着，要把眼泪憋回去。
咬的手骨都疼了，也没松口。
—
除夕那天，唐澜澜从一早就开始等江知行回来。唐峰的病情她还没告诉过他，想着先等他回来，好第一时间带他来见唐峰。
除夕夜之前一定赶回来，他是这么答应的。
但是她从天蒙蒙亮等到了天黑，等到了大雪纷飞，又到鞭炮齐鸣……始终未见到江知行的影子。
唐峰虽然没问，但看得出神情还是有些焦灼的，他很迫切的想要见见是谁要领走他的小闺女。
活一天赚一天，他其实没有那么多日子可以等了。
“要不，再打个电话？”
唐澜澜嗯了一声，犹豫着去了房里，其实电话都打过很多很多次了，江知行没有接。
这一次，依旧是。
她又把电话打到了江照那里，他那儿也没有信儿。最后无奈，只能打给邵堂，他接起来就说了一句话，“大嫂，江老大晚点跟你联系。”
说完就挂了电话。
“……”
唐澜澜在房间里呆了一会儿才出来，她知道唐峰等的很迫切，眼下这情况，该怎么解释呢？他也许今天回不来了。
唐峰见她那样子，心想可能有什么情况？也没说什么，招呼她去放烟花。
唐澜澜点头说好，拿了几个出去，这个点儿已经不少人在放了，热热闹闹。
但雪大，还冷，她放了两个就搓着手掌匆匆回了屋里去。
一进屋，趁着唐峰不注意，绕到他身后，把冰凉的俩手插到了他脖子里。
“臭丫头……”唐峰笑骂一句，却没有动，就那么任她暖和着，“老爸身上暖吧？”唐澜澜嗯了一声，趴到了他后背上，侧着脸看外面的烟花们。
暖是暖，就是一下子就能摸到骨头了，硌。
唐峰也侧目看去，刚好一溜火光窜上天去，呲地炸成了一朵异常绚丽的烟花。
他抬手攥了攥唐澜澜的手，“小时候一到逢年过节你就要放烟花。”
不管什么节日，在她心里好像都得放一把烟花才足够正式隆重，才称得上叫过节。
“但你都没怎么给我买过。”唐澜澜说。
唐峰有些汗颜的笑笑，以前养家糊口他都觉得已经那么费力，烟花这东西又贵又没什么用，上天就没了。
还不如买俩大麻花给她吃呢。
所以那么多年也没买过几回，为此唐澜澜生过不少闷气。现在想来，还真是抠门，让她高兴的事，怎么就不能多做一点呢？
“以后吧，你想要什么爸爸都会满足你。”
他这话，牵连的唐澜澜有些酸涩，她抱着他脖子的手紧了紧，吐了口气，“你给我的已经很多了，一个人把我拉扯大，又当爹又当妈的。”
“小时候幼儿园的小朋友就说，我没妈妈，没人疼……”唐澜澜顿了顿，“我说我才不在意呢，我爸爸最好了。”
“最好了你还气我。”小时候唐澜澜那个淘啊，全班加起来可能没她一个人能作。
他被老师叫去办公室受训，那跟家常便饭似的。
唐澜澜半天没有接话，也不知道在琢磨什么，大概想起来小时候吧，好久缓了缓开口，“那是因为，只有我犯了错老师找家长，我才能多见你一会儿。”唐峰以前特别忙，忙的有时候几天看不着人影，把她托付给江家。
可江家对她再好，终究不是自己的家。
高敏走了，她能依靠的只有唐峰，可偏偏又见不着人。
她小，不知道怎么才能引起大人的关注，直到有一次无意之中跟同学打架，老师把唐峰给叫过来了。
她忽然觉得，柳暗花明……
好妙一招儿啊。
唐峰闻言，忍不住拧她手一下，哭笑不得，“我得赚钱，养你和养家……”
说完，自己又有些心酸，小时候的确忽略了她太多。
也错过了很多成长的重要环节。
“我知道，后来都知道了的……所以再也不敢胡作非为。”唐澜澜的鼻音变得有些浓重，哭腔已经抑制不住，“老唐，我以后不敢了，再也不气了，也不要烟花了……”
“……”到底还是没有瞒住，唐峰叹了口气，“丫头啊，你得知道，爸爸不可能一直在你身边。”
他知道自己的病，也不过月余。
自己尚且不能完全接受，何况是劝她呢？说什么都充满了无力感。
唐澜澜拒绝听他这种遗言似的话，终于崩溃大哭，她死命的摇头，“我不我不我不……你说什么都会满足我，你不能说话不算话啊……”
“不是……爸爸没不算话……”但天命这种东西，谁能奈何呢？
事情发生的过于突然，他一时慌乱，完全不知道应该怎么安抚，但也许不必安慰。
唐澜澜无论如何都要接受。接受他要在他生命中提前离场的这个事实。
他也许已经等不到她的婚礼，送不到她去别人手里，也看不到她生儿育女的圆满。
一切到此，戛然而止。
可是，他没了，他的女儿一个人，以后怎么办？
窗外的雪下的铺天盖地，依旧没有停下的趋势。
父女俩在雪夜里那场悲情绝望的恸哭，被风雪声掩盖的一丝不露。
这世上，无人知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