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响起,朗德·斯塔特警觉地睁开双眼。
狱卒的声音远远地传来,带着再明显不过的谄媚:
“卢娜小姐,您慢一点,小心路滑。”
朗德·斯塔特松了口气,摆出一副惊喜的面孔,起身凑到栅栏前大声呼唤:
“卢娜?是你吗?卢娜!”
女式高跟鞋的踢踏声陡然急促,卢娜·第聂伯的身形随之显现。
“哦!该死的!朗德先生,您、您怎么……”
卢娜眼看着朗德·斯塔特的狼狈模样,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有些嫌弃地顿住了脚步。
朗德·斯塔特察觉到了这位大小姐的小动作,故作苦笑,双手捋直了自己的衬衣,微微侧身,后退两步,躲进了阴影里。
俨然一副“在心上人面前竭力维持最后的体面”的辛酸。
这一招以退为进成功地让卢娜小姐的眼眶湿润了起来。
“开门!我要进去!”
卢娜·第聂伯冷哼一声,看向狱卒的眼神已经颇为不善。
狱卒自然是无论如何也不敢答应的,心中暗骂自己的上司不做人、把这个烫手山芋丢给自己,嘴上不停地讨饶,就差直接跪下了。
“不要为难他了,卢娜,他也只是恪守岗位。”
朗德·斯塔特适时地出来“解围”,一脸“深情”地看着卢娜:
“你也马上离开这里,为你的父亲、你的家族想想。”
“我相信,‘凡是清白的,神必定恩慈于他’,教廷和天鹅堡的诸位会查明真相、还我一个清白的。”
狱卒心中腹诽“那可未必”,提篮布里吉好吃好喝供着的政治犯可也不少;就住在这小子的楼上那几层呢。
不过这小子这么给面子,又有典狱长的女儿来看望,狱卒还是决定要给他一些关照——比如说发馊的饭菜就可以换了。
卢娜自是不知一个小小狱卒的心理活动。
自郎德先生的管家告诉她这个不幸的消息后,卢娜满脑子里都是与郎德先生相处的点点滴滴。
他的英俊多金,他的幽默风趣,他的博学多才……最终汇聚成了“想要见他一面”的冲动。
眼看在这种情况下郎德先生还在为自己着想,卢娜只觉得自己挑挑捡捡、这一次果然没有看走眼!
“郎德先生,请伸出你的手来,握紧我的双手。”
卢娜瓷白色的双手穿过栅栏的缝隙,紧紧握住了郎德·斯塔特的双手。
“感受到我那颗真挚而温暖的心了么?它只为你跳动!”
卢娜的眼睛里满是郎德的倒影。
郎德·斯塔特、或者说艾德·斯塔福特有那么一瞬间心中的愧疚翻涌了上来。
他的嘴唇微微颤抖,沉默了片刻,终于是喃喃了一句:
“对不起。”
眼观鼻鼻观口的狱卒忍不住在心中大喝一声“精彩”;要不说贵族就是贵族呢,这追女人的手段自己真是晚上做梦都梦不出来!
卢娜只觉得自己的心已经被这一句“对不起”给融化了,既是给心上人安慰、也是给自己鼓气地说了一句:
“我现在就去找父亲……”
一阵不怒自威的男中音自远处传来,打断了卢娜:
“你要胡闹到什么时候?”
……
“父亲!”
“典狱长大人!”
众人纷纷见礼,前呼后拥的迪瓦尔·第聂伯缓步走到女儿的面前,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这就是你说的来带着茶点看望我?”
卢娜·第聂伯脸色苍白,眼神中却有一丝倔强。
“把她带回去,关禁闭。”
迪瓦尔侧身,对身后的管家吩咐道。
“小姐,别让老爷为难。”
老管家自是知道轻重,眼神示意两名腰比水桶还粗的仆妇上前,直接架起卢娜、把她带离了此地。
迪瓦尔又把目光转向恨不得把头埋进地里的狱卒:
“抬起头来。”
“是不是他指使你的?”
迪瓦尔指向自己的身后。
狱卒顺着迪瓦尔手指的方向看去,自己的上司已经被两名卫兵五花大绑、正一脸惊恐地看着自己。
狱卒咽了口唾沫,已经宕机的大脑试图重启。
只是这片刻的犹疑就已经宣布了他的死刑;迪瓦尔眼中的厌弃随着下挥的手掌一闪而过:
“拖下去,一起斩了!”
“饶命啊!大人饶命啊!小的知错了!是他指使的!是他指使的……”
惨呼声渐行渐远。
从始至终,迪瓦尔都没有朝牢房里扫上哪怕一眼。
这让郎德·斯塔特一直在酝酿的、“见未来岳父”的情绪扑了个空。
就在郎德·斯塔特思考对策的时候,迪瓦尔的影子突然好似活过来了一般剧烈扭动……最终“分娩”出了一道高大的身影。
郎德的心跳猛然漏了一拍。
在自己已是全神贯注的情况下,郎德确信自己没有察觉到此人的气息。
这是……超凡武者?!传奇法师?!
“你在害怕什么?”
全身被兜帽斗篷笼罩的黑影里,传出了一阵如同机械链条卡壳的刺耳摩擦声——总之完全不是人类能发出的声音。
冷汗瞬间打湿了郎德的后背——这一次不是装的!
郎德双膝跪地、确切地说是整个人都匍匐在地,任由内心的恐惧支配自己的喉咙:
“小的、小的、听说过、隆美尔大人、您的伟迹。”
“所以说,”那粗粝的嗓音仿佛沙子一般抵着朗德·斯塔特的耳膜摩擦,“商人来到哪里,腐败就滋生到哪里。”
“已经有很多老东西在为你求情了。”
朗德·斯塔特一动也不敢动,埋在地上的面部表现出一副敢惊不敢喜的模样。
朗德清楚,对自己的审讯早已经开始了;任何反应,对面前的恐怖黑影来说,都是潜在的供词。
牢门被打开,两名身披「撒拉弗」图案斗篷的武装教士架起朗德·斯塔特,向着刑讯室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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迪瓦尔走出城堡,沐浴在阳光下,驱散掉那仿佛有实体一般的阴寒与怨念。
身后的影子反而诡异地黯淡了几分。
迪瓦尔似有所感,抬头看向不远处的喷泉广场。
一名壮汉正坐在泉水边,凝望着水中的游鱼;身后的斗篷上,“红色公牛”的图案熠熠生辉。
迪瓦尔迈步走了过去,抬手打断了正要开口的壮汉:
“先说好,过了冬幕节我就退休了,和监狱有关的事就不要再开口了。”
“好,”壮汉点点头,改口道,“天鹅堡的情报已经确认,中部行省的战争企划早已经泄露,最早知情的那批高层里,有山区叛党的间谍。”
迪瓦尔眉头一皱:
“就算没有泄露,我也反对把里奥伯爵调离中部行省;除了他,没人能镇得住那些山民部落。”
“再说了,这又和我有什么关系?”
迪瓦尔猛地回过神来,心中一凛。
他虽是陛下的心腹,替国王陛下坐镇提篮布里吉这种见不得光的地方,与教会打的交道也多……
但也正因为如此,这种军国大事是轮不到他谋划的。
“陛下有意撮合科朗·道格的长孙与你的女儿卢娜的婚事。”
壮汉轻叹一声。
迪瓦尔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是了,身为东南行省赋税官的科朗·道格也是“第一批知情人”之一。
「但是,陛下难道就不怕……自己可是知道提篮布里吉的许多秘密!」
迪瓦尔眯起了眼,有些恼怒,语气也冲了起来:
“陛下希望我监视道格家族?”
“我不知道,”壮汉摇了摇头,“我只是奉命提前知会你一声。”
迪瓦尔嗤笑一声:
“天鹅堡的秘密不就是这么传播开的?”
“当然,”壮汉点了点头,“凡是为了私利的行为,就不存在保密,他们只是害怕暴露在阳光下、不得不徒劳地尝试保密。”
“要说保密,我们脚底下、地牢里的那些人做得要好得多。”
这番“光明磊落”的言论顿时让迪瓦尔噎在了那里,嘴张了半天,愣是没挤出一个字来。
“会不会觉得对不起卢娜?”
还是壮汉主动开口打破了沉默。
碍于迪瓦尔的身份,这些年,因为各种不可告人的目的接近卢娜的人比喷泉中的鱼儿怕是还要多一些。
卢娜每次躲在被窝里因为又一个负心人“不辞而别”偷偷哭泣的时候,大概想不到,所谓的“负心人”都化作了提篮布里吉的鱼食。
迪瓦尔看着喷泉中那些艳丽的锦鲤,长出了一口气,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卢娜她前些天去了谢尔弗开的珠宝店,买了一个宝石发夹,就是今天头上戴的那个。”
“花了我大概十年的工资,或者说第聂伯庄园一年的产出。”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壮汉起身,拍了拍迪瓦尔的肩膀,向着马车走去,“祝愿你能退休快乐。”
“你这是要去哪?”
迪瓦尔有些好奇,毕竟他所知道的隆美尔·波吉亚鲜少以公开身份抛头露面。
壮汉、或者说隆美尔·波吉亚摆了摆手、头也不回:
“去捡回拴在我脖子上的那根链子。”
“没有他,老家伙们要睡不着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