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库区,保育医院。
当飘扬着火蛇旗帜的漆黑马车撞入大众的视野,人潮便如同碘单质升华,顷刻间消散在了街头巷尾。
空气突然安静,连孩子的哭闹声,也被自家长辈捂在了襁褓中。
在日瓦丁这座城市,样貌恐怖的兽人只是竞技场里的取乐工具,异端审判所才是真正不可名状的大恐怖。
身披红白相间、缀着圣物「撒拉弗」图案斗篷的莱恩·波吉亚率先跳下马车,撩起车帘,望着面前的石制建筑,无声地叹了口气:
“把她押出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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孕妇,镣铐,医院,异端审判所。
大部分情况下,这四个名词不会组合在一起。
但出现在李维面前的,确实是一个手脚和脖颈都系着镣铐的、由异端审判所押送的、临产孕妇。
在李维打量她的同时,这位女士同样在打量着李维,凹陷的眼眶里蓝色的眼珠亮得吓人,像是里面藏着一团火。
“呵~呸!”
这位女士“重重”地冲李维的脸上吐了口口水,眼神中泛起一阵得逞的轻蔑和讥嘲。
可惜被折磨得所剩无几的体力并不支持她的意图。
带着血丝的唾液划过一道简短的抛物线,无力地跌落在李维的靴子前。
审判所的人刹时吓得面无人色,赶忙将她的嘴重新堵上。
“抱歉,李维子爵,在下恳请您的仁慈和饶恕……”
领头的莱恩·波吉亚鞠躬致歉。
李维摆了摆手,不以为意,打量着莱恩·波吉亚与自家谢尔弗有几分相似的瞳色,挑了挑眉:
“这位女士是?”
莱恩先是递过由日瓦丁三位红衣大主教以及国王陛下共同签发的委任令,方才颔首致意:
“这位女士是甜水镇乱党在天鹅堡的内应之一,表面身份是一位主教——当然现在是前主教了——的情妇。”
“我的权限只知道这么多,请李维子爵见谅。”
莱恩歉意一笑,掐断了李维可能的追问,不紧不慢地道出了此行的目的:
“陛下和主教大人希望借助谢尔弗家族的先进理念与工具,保住这对母子。”
“这有助于我们撬开那位前主教大人、另一位内应的嘴。”
“需要向您和您的医生们特别说明的是,”莱恩扯了扯那碗口粗的镣铐,“如您所见,这副枷锁添加了各种元素扰乱材料。”
“这位女士还是一名野法师,并且具有很强的攻击性和求死意志。”
“哪怕是出于您的下属的安全考虑,我和我的手下都希望能够入驻生产现场。”
李维内心涌上一阵没来由的失落,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
“那个壮汉,他招供了?”
莱恩目光微闪,面上却是不动声色,语带惋惜:
“如果李维子爵您说的是您亲自抓捕归案的那个叛匪首领,很遗憾,他确实是个硬骨头。”
“不过请您放心,您对王国秩序的守护与贡献并不会因为我们的无能而打折扣。”
“如果有什么进展,您必定是第一时间得到消息的人。”
大概是得了上头的吩咐,莱恩的姿态放得很低。
李维的嘴角泛起一阵讥诮和自嘲,指了指身后的病房:
“最里面一间,你们先安顿下来,我去见见天鹅堡派来的人再做安排。”
“理当如此。”
莱恩再次抚胸致意,招呼着几名手下,跟着工作人员向最内里的病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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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国骑士阿德里安,见过李维子爵。”
眼角有一颗红痣的骑士阿德里安冲李维行了一个标准的骑士礼。
这少见的红痣也让李维想起了这个阿德里安——当初在册封仪式上插队的那群东南军功骑士之一。
“您就是李维子爵,当真是英俊不凡,难怪让我那个妹妹念念不忘呢。”
一阵轻佻且做作的吃吃笑声突然传来,打断了正欲开口的李维。
李维暗自皱眉,循声望去,金丝檀木点缀的马车上,一位脸上涂满了铅白粉的中年妇人以扇遮面,一双与格罗亚有三分肖似的眉目正冲着自己抛着媚眼。
另一只手还轻轻抚摸着自己已经显怀的肚皮。
本就情绪不佳的李维,心中的厌恶和鸡皮疙瘩当即一起浮了上来。
李维并不搭理这疑似皇亲国戚的发骚蠢妇,面无表情地看向马夫位置的枢密顾问克里斯·布克,沉声问道:
“人呢?”
不管是身份还是怀胎的月份,这个中年妇人显然不会是“两名孕妇”之一。
那中年妇人的面色一垮,眼角的皱纹夹着厚厚的铅白粉,阴沉的模样更是像极了格罗亚。
克里斯·布克被李维的目光所迫,手忙脚乱地掀开后面一辆马车的车帘,喉咙有些发紧:
“都、都出来!”
两名侍女打扮、肚子看上去已经足月的孕妇相互搀扶着、试图离开马车。
希尔薇挥手示意,两名护士赶忙上前,托了两人一把。
“谢谢、谢谢。”
两人怯怯懦懦地试图冲护士行礼致谢,只是挺着个大肚子,倍显滑稽与吃力。
“两个小贱人装给谁看呐!”
那中年妇人心头火起,不敢直接冲李维甩脸色,自然就要朝那两个侍女发作:
“这次算你们两个贱婢运气好……”
克里斯·布克哪敢任由这位骄蛮的公主大人在谢尔弗的地盘撒泼,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对李维躬身解释道:
“温蒂公主夫妇多年未有、未有男嗣,如今好不容易……不巧的是……所以、所以……”
当中的隐晦之多,饶是以克里斯·布克平日里的油嘴滑舌也止不住地打结。
李维不耐烦地挥手送客,他实在懒得听这种腌臜事:
“你们可以离开了。”
“留一个能传递消息的人就好。”
“希尔薇,去通知安德烈带人来会诊。”
李维又转身对希尔薇吩咐道,头也不回地离去。
为求保险,李维打算叫自家岳父过来镇镇场子。
门外那温蒂公主的叫骂还在继续:
“治!李维子爵您随便治!最好让这两个勾引男人的小骚狐狸全死在这里!”
那两名侍女打扮的孕妇脸色煞白,抱成一团,看着这名为“医院”的、决定自己生死的庞然大物,却不敢有丝毫的异动。
身处这样的世道,她们这样的浮萍,又和那冬幕节待宰杀的牲畜有何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