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心街区11号。
原本空荡荡的公寓一层连同院子一起,被林克庄园租借、改造成了“送奶站”。
住在附近的居民,就此告别了人流日益拥挤的保育医院。
有了稳定收入的伊莲夫人也不再靠卖母乳补贴家用。
当然,每天早晚她仍然会去圣心教堂为那三个弃婴哺乳,风雨无阻。
在她看来,林克庄园的出现正是她“平日里行善修来的福报”。
不过新的问题也随之而来。
“几位老爷、小姐,您行行好、赏点牛奶吧。”
两个挑着水桶的农妇探头探脑地出现在了奶站的门外。
她们揭开桶盖,作出乞讨状,沟壑纵横的脸上写满了哀求:
“我们是特意从乡下赶来的,家里的娃儿害了病。”
“听说您这的奶驱邪,是得了女神赐福的……”
那两名农妇说得颠三倒四,但翻来覆去,核心的意思就是来求医问药的。
伊莲夫人有些为难地看向门口的护卫——她只负责提供场地,并无权干涉奶站的运营。
况且,伊莲从来没听说过“林克庄园的牛奶能治病”的说辞;这两个乡下妇人是怎么得到消息的,伊莲也很是吃惊。
白马营出身的两名护卫有着同伊莲一样的疑惑。
“牛奶不治病的,两位,”左边的护卫操持着一口并不流利的日瓦丁腔调,和颜悦色道,“你要给孙子治病的话,我可以领你去隔壁的保育医院。”
那领头的农妇听了只是摇头,闪烁的目光中夹杂着一丝自作聪明的狡黠:
“看病,要钱。”
白马营的护卫又不是傻子,哪里听不懂这农妇的潜台词,面色顿时冷了几分,语气也生硬了起来:
“这儿只给住在这里的人发牛奶,你们要领,必须去保育医院那里!”
那农妇扫了一眼护卫手中寒光闪闪的枪头,倒是没敢倒地撒泼,转身就走,只是嘴上免不了骂骂咧咧:
“呸!也是个蛆心烂肺假惺惺的,装什么好人!”
声音不大不小,分明就是想让门卫们听见,脚下更是溜得飞快。
左边的护卫一时气结,就要追上去理论,却被右边的护卫一把抱住,给劝了下来:
“算了,算了,这不全是她们的错。”
“少爷那话怎么说的来着?柔性执法、柔性执法,兄弟你今天火气有点大了。”
左边的护卫沉默了片刻,握紧了手中的枪杆:
“我妹妹当初就是喝了‘包治百病’的圣水死的。”
“呃,抱歉,”右边的护卫赶忙松开了怀抱,有些尴尬地挠了挠眉毛,生硬地转移了话题,“话又说回来,我估计,这种情况之后会越来越多的。”
“免费不是一个长久之计。”
“麻烦你在这看顾一会儿,我去上报这里的情况。”
左边的护卫也消化了自己的情绪,顺口补充道:
“最好是向组长申请,追查一下这个消息的传播途径。”
……
对于这些跟随李维来到日瓦丁的白马营战士来说,他们如今终于遇到了和自己驻扎在甜水镇的同袍们同等复杂的问题。
这世上最繁琐的、制度最底层的、作为“牺牲与代价”的、基层工作问题。
幸运地是,在人生的这个阶段,他们仍致力于将自身在荆棘领的“幸运”传递出去,拯救曾经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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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的岗位意味着不同的问题。
而有的岗位最大的问题是直面诱惑。
荆棘领驻日瓦丁第一施工队此刻正在诺顿庄园里安装下水系统。
这座庄园隶属于仓库区的大富商、王国的荣誉男爵、雅克·科尔先生。
“让安度因先生见笑了。”
雅克·科尔颇为歉意地拍了拍自己的圆肚皮,一脸的笑容“憨厚可掬”,对身旁的安度因解释道:
“这庄园其实是在下从一个子爵家族租赁的。”
“所以很多地方在下也不是很熟悉,让安度因先生您的手下多费心了。”
“租赁的?”安度因有些好奇地挑起眉毛,“这种收益稳定的金山银山也有人愿意出租?”
眼看成功地勾起了安度因的兴趣,雅克心中暗喜,顺势接过话茬,拍了个马屁:
“阁下久伴玫瑰不闻其香,这世上像李维子爵这般点石成金的人物,上一个还是咱们的财相大人啊。”
“我这样的庸人可是羡慕得紧呐!”
雅克·科尔一幅长吁短叹、恨不得当李维的走狗的模样。
安度因没有作声,他对雅克浮夸的演技和放贷的劣迹并不感冒;况且李维身边从不养溜须拍马之徒,安度因就是想学也找不到模仿对象。
雅克那被脸上肥肉挤压成缝的小眼睛里闪过一丝尴尬,迅速地回调了话题:
“这诺顿庄园过往经营不善,每年都在亏损,可谈不上什么金山银山。”
“出租给我,贵族老爷们每年收一笔租金,而我能把它经营得风生水起,甚至能用得起荆棘领的最新工艺,岂不是皆大欢喜?”
雅克指着不远处牛羊遍地的牧场,意有所指。
当然,别看雅克说得轻松,当中的凶险和算计,也不过是不能和安度因一个外人吐露罢了。
两人交谈间,施工队的工头走了过来,对安度因像模像样地请示道:
“监理先生,管道铺设已经完成,接下来我们需要进行一段时间的开放环境测试,具体包括……”
这话听得雅克头昏脑涨,忍不住皱了皱眉。
瞧见雅克的小动作,安度因心中好笑,这正是他们想要达到的目的——“排工期”这种话总不好直说。
雅克倒也爽快,毕竟他的主要目的是交好(送钱)李维。
安度因就是说一百年后再来修,雅克都会想个更像样的理由圆过去。
……
离别的马车上,雅克惯例送上了两张支取票据。
但这一次却被安度因强硬地推了回去:
“雅克先生,眼下没有外人,我不妨跟您直说,在工程中受贿,你跟我都要掉脑袋。”
“我家少爷不仅抓老鼠,”安度因指了指雅克那肥硕的肚皮,“也抓送老鼠进粮仓的人。”
雅克闻言一窒,眼角的余光瞥过安度因身边、盯着票据眼神闪烁的工头,心中有了主意,讪笑一声,口中连连保证,倒退着撤下了马车。
……
“父亲。”
雅克的大儿子望着施工队远去的身影,神情颇有些不忿:
“您让我来,我保证把那个工头给拿下!”
雅克摆弄着扳指,摇了摇头:
“我们心急了,等下次这个工头跟那位安度因先生分开之后再做接触。”
说着雅克又偏头看向自己的大儿子,笑声问道:
“怎么样?你自己做的牛奶有什么头绪吗?”
年轻人的脸上顿时浮现出尴尬之色。
雅克并不意外,目光转向自家的牧场,对自己的家业继承人提点道:
“一碗粥是恩情,一锅粥就是仇人了;那位少爷什么时候停了免费牛奶,那群贱民什么时候就会翻脸。”
“你要是坐在那个位置,你打算怎么做?”
雅克的大儿子闻言失笑:
“我宁愿让他们赊账,也不会免费送出去。”
雅克不满地“啧”了一声,显然对儿子抖机灵的回复并不满意。
“谁能解决这个问题,谁就能在接下来的市场里接到那位大少爷手指头缝里漏下来的油水——这个叫作大势。”
“你父亲我顺着这个思路,四处砸金币,得到了那些个大家族的庄园牧场近来大肆采买饲料的消息——这个叫作先机。”
“有大势,有先机,咱们家才能暗悄悄地使劲,给这些大人物们的亲信们留下印象,这生意才能做得起来。”
雅克的大儿子不免面露愁色:
“可是父亲,咱们这不是已经得罪了那个安度因好几次了吗?”
雅克嗤笑一声:
“就仓库区的咱们这些个同行,哪家不送礼?”
“你送礼人家未必记得住,你不送礼,是要赌那位少爷是个詹姆神甫一样的清教徒?”
“咱们家送的都是正经的货,有什么好怕的?”
雅克说着握紧了肥胖的拳头,嘴角都有些抽搐:
“琉昕·勒沃尔那才叫丧心病狂,你不准学他!”
“否则老子扒了你的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