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琛被推到了菜市口,刽子手让他跪在树桩上。
监斩官赫然发现来往行人都不驻足了,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一人说道:“这又杀人呢,肯定是哪个官贪赃枉法被发现了,不停下看看?”
“不看,没意思,这几天看的多了,都是那么两下。”
“是么?”
“跪上面的人都姓孔,一家子不干两家事,没意思。”
“哦,那我也不看了。”
“知府大人走后,那个放洋片子的人又出来了,要不咱们去看看?”
“好!”
刽子手也很无奈,最近杀人杀的有点频繁了!
“斩!”
噗嗤!一口酒喷在环首大刀上,孔琛瞬间六神无主,他心中闪过无穷后悔,为什么要自作聪明去挑衅朝廷,现在好了,他也步孔嗣后尘了!
房子,媳妇,还八成新呢。
当初有多狂妄,现在就有多崩溃!
刽子手眼中忽的闪过一丝狡黠,大声喊道:“准备好,我来了!”
环首大刀猛地挥下,一股冷厉尖锐的劲风骤然袭来,孔琛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而后双腿一热...
良久后,他慢慢张开眼睛,不解的看向周围,那柄环首大刀便横在他腰边,没有伤到他分毫!
怎么回事?
刽子手将脑袋凑近轻笑说道:“吓一跳吧!”
“啊?”
“诶诶诶,尿了尿了!”
废话,能不吓一跳么?孔琛瞠目看着他,真想在那张肥硕的脸上扇两巴掌。
刽子手说道:“最近杀人太多,还都是姓孔的,一点意思都没有,这不给自己找点乐趣么?”
孔琛:....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幽默?
有特么拿腰斩开玩笑的么?要不咱两换一下?
他无助的看向监斩官,谁知监斩官也笑的合不拢嘴,对着刽子手竖起大拇指,很明显根本没打算管这件事。
孔琛发誓,他真的想哭,为什么会落到这个地步啊!
噗嗤!
这次是真的,大刀落下,血流滚滚,孔琛双目渐渐陷入漆黑当中,临了心中只有无穷的后悔。
悔不该和朝廷作对啊!
看着孔琛死去,远处酒楼中的孔泉无比惶恐,杀鸡儆猴赫然奏效,更何况朱允熥稳重的杀了五只,比要吓唬的猴还多。
孔霄冷冷说道:“我早就劝过老三,可他不听我的!”
“他以为将自己的儿子推到前台就行么?”
“这种掩耳盗铃的行为,当朝廷中的衮衮诸公都是傻子么?”
“现在落到这个下场也是活该!”
孔泉也有些方寸大乱,扑通坐在椅子上,端起茶杯的手在不停发抖,滚烫的茶水落在身上也浑然不知。
“你怎么了?”孔霄故意问道。
“有...有点..口...口渴。”
连续五个兄弟都被腰斩对他造成的伤害可想而知,他想要倒点茶水,失神惊慌下竟然将茶壶打翻。
“老...老二,现在我们应该怎么办?”
“要我说的,只有将衍圣公和曲阜县令都还给朝廷才行!”
听闻此言,孔泉觉得心在颤抖,他们明争暗斗不就是想得到这梦寐以求的权利么?现在却要还给朝廷...
“可...这是之前的皇帝赐给先师的...我们...要将他丢了...还怎么...”
“就不能只...退地...老老实实的让夏元吉清查么?”
这都什么时候还在乎那些坛坛罐罐!
孔霄目光中泛着一丝讥讽,对着他努努嘴看向外面,一想到孔衲等人的下场,孔泉咕咚咽了口唾沫:“大不了,将曲阜县令也退掉...”
衍圣公,一品爵位,甚至有王侯的权柄。
舍不得啊。
“要不我们学学和孟家联姻那样,将贞干嫁给三殿下...”
“要是能和三殿下结为亲家,那起码...能留点东西吧。”
孔霄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甩了把袖子扔下一句话便转身离去:“你自己看的办吧!”
孔泉通过酒楼窗口看向巍峨的紫禁城,以及旁边正在营建中的吴王府,亭台楼阁,飞檐高耸,朱红色的门户透露着无穷的尊严威势,令他心中惶惶。
他还有最后一点幻想,联姻,应该可以吧。
今日放开宵禁,街上人头攒动,一个街头卖艺表演的差点一口火吐到他头上他都浑然不觉,回到山东会馆倒头便睡,希望能够在睡梦中忘记烦恼。
可...
翌日清晨!
邦邦的砸门声突然将睡梦中的孔泉惊醒,他迷茫的看向孔霄:“老二,怎么了?”
“你收到朝廷邸报没有,看了没有?”
“还没,咋了?”
“夏元吉,夏元吉他将孟家直接给抄了!”
“什么?”
孔泉一下子就被吓醒了,他昨天刚说和孟家有联姻,结果今日就被抄了,打脸来的是不是快了一些!
“孟家,他们干嘛了?”
“借由孔府的权势操纵官府!”
“孟家家主自身无权无势,但却常年把持官府大权,有一次县令在断案的时候涉及到孟家的人,家主当场便将县令当场暴打了一顿,然后将孟家的人无罪释放,苦主含冤而死。”
“这件事之前被李善长他压了下来,可现在又被夏元吉翻出来了...”
“孟家家主,腰斩!其余全家流放辽东。”
咕咚!
结亲二十年换了个腰斩,不知道值不值得。
孔泉吓的左手有些发抖,急忙背到后面用右手死死压住,可脸颊在慌张下不停抽搐,孔霄刚想说些什么,锦衣卫突然将山东会馆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围!
在他们眼中如同煞神的蒋瓛快步走来,提提腰间的白玉腰带,缓缓拔出绣春刀,这一举动让孔泉当场呆愣。
“指挥使大人...怎么了?”
“皇上有旨!山东曲阜人士孔泉亲家孟氏作恶多端,孔泉虽未亲身参与其中,但其为虎作伥,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着令杖责三十!着实打!”
当孔泉被水火棍架起来的时候才真的慌了,“老二,老二...哥,哥!”
“救我!”
孔霄捂着脑袋看向旁边,他怎么就有这么个傻子弟弟啊!圣旨一下,我怎么救你?你还当这是山东呢?
彭!
沉闷的声音响起,孔泉陡然发出凄惨的叫声,只是十多棍他便晕了过去,蒋瓛令人用凉水将他泼醒,孔泉抬头看见蒋瓛那双讽刺的眼睛,瞬间就明白了。
昨天他说的那番话肯定被锦衣卫知道了,这山东会馆有锦衣卫的探子。
孔霄也发现了,急忙闭嘴不言,心中闪过一丝后怕,若是自己说一些不堪的话,估计也就一起躺在这了。
应天的水,很深啊。
三十棍子打完,孔泉早已昏死过去,蒋瓛从怀中拿出一包药,“这是三殿下送的,云南布政司韩宜可献上的方子,还请好自为之!”
好自为之...
这四个字里面包含了太多了。
孔霄急忙下跪叩首:“微臣叩谢三殿下!”
打完你之后还得让你感谢,就问你稳不稳!
不久后,昏死的孔泉缓缓醒来,看到孔霄急忙抓住他的手,第一件事便说道:“老二,老二...”
“这衍圣公咱不要了,不要了,不然活不了。”
“都还给朝廷吧!”
孔霄言道:“早就该这样了!衍圣公固然是个好爵位,可也要有命拿才行!”
两人联名写了一封奏折,而后递到通政司。
“孔门之后请辞衍圣公和曲阜县令归于朝廷折!”
宋徵收到后第一时间将折子送到了朱元璋手里,然后按照朱元璋的命令传抄六科廊坊,发往天下。
茹嫦兴奋说道:“殿下,可以了,孔家人真的主动上书请求辞去爵位了。”
这便是朱允熥的谋划,通过一而再再而三的弹劾让孔门自己上疏辞去衍圣公,这可比自己下令废掉要稳重的多。
只是...
朱允熥正捧着一封信读的津津有味,听到茹嫦所言将信用镇纸压在旁边:“你觉得可以答应了?”
茹嫦一愣:“这难道不是水到渠成么?”
“也怪孔府自己人不争气,居然找不出一个干净的来!”
“圣人门风,居然堕落至此,还真是水至清则无鱼。”
“古语云,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也,朝廷时间长了会有昏君,也会有各种各样的问题。但是迫于外部生存压力,会出现一些救世之臣力挽狂澜,如此方可继续下去。”
“可孔府呢?他将曲阜视作自己的地盘,简直就是个小朝廷。朝廷有外部压力,他有么?那些脏事惹出来的乱子都被朝廷解决了!没有外部忧患,那就无需改变,这种状况整整持续了一千年,孔府从内到外早就烂透了!”
“就算有一些清流,那也因为与之格格不入而备受排挤,这种人不可能成为衍圣公。”
“茹嫦,你要记住,有一些人的悲剧是环境所影响的,当正臣无法存活,无论他们如何挣扎,可最后的结果依旧是有的身败,有的名裂,有的身败而名裂之时,这个王朝就走到末期了!”
茹嫦仔细一想,汉末唐末宋末不都是如此么?
“微臣谨受教!”
“那现在对于衍圣公的奏疏,我们该怎么办呢?皇上发给六科廊坊传抄天下,文官可都看着我们呢。”
朱允熥将奏折放在手里掂量了一番,拿起朱笔在上面写到:“圣人遗泽,说辞就辞,为人轻率,孤不准也!”
“驳回!”
随后用指甲在腊缝上用力划了一道,将奏折放在茹嫦手中。
茹嫦看到那十六个字的刹那就明白朱允熥的用意了,眉开眼笑的说道:“殿下英明!”
有些批语可不是随便批的,就看你能不能读懂里面的深刻含义了。
看着茹嫦离去,朱允熥再次拿起一旁的信看了起来,这是平安送回来的,他看着里面一句话忽的瞳孔一缩,看向旁边袋子里装的一些东西,渐渐陷入沉思。
天佑大明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