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撇了周观政一眼,喜怒不行于色:继而看向朱允熥问道:“熥儿,你知道咱此举的深意么?”
“之前高丽国主王顒暗中投靠蒙元,并将自己的火铳卫队送给脱古思帖木儿表示忠心,暗中反抗大明。”
“皇爷爷于是每年令高丽贡马三万匹。高丽人性格无耻,但却胆小懦弱,他们一面打算吞掉铁岭八屯,而另一面却又不敢和我大明撕破脸皮。”
“于是只能乖乖上交马匹。”
“一年三万匹,还比不上大明随意一个马场的产量,看起来似乎不多,可对于高丽已经是极限!”
“连续几年下来,高丽朝廷无法承担,只能摊派给平民,平民苦于马政,反过来也对朝廷不满。”
“而后李成桂和崔莹明争暗斗,王顒令李成桂出兵,锦衣卫暗中传讯,因为皇爷爷屡次三番要求上贡,他们连出征的马匹都凑不齐,有些人甚至只能骑着驴冲锋,场面尴尬无比。”
“哈密王之前对大明不敬,皇爷爷令其上贡,几乎让他破产,蓝玉才能一股而下。”
“此举,是利用朝贡关系明目张胆的削弱对方实力,以此实现控制对方的企图。”
“乃是国家征战中,真正的大手笔之作。”
“哈哈哈!”朱元璋爽朗大笑:“知我者,熥儿也。现在你们都明白了吧?”
周观政急忙道歉,“皇上,请恕微臣愚钝之罪。”
“你们这些人,平常总是说咱赐予外国物品过于丰厚,可却没看到咱从外国索要了多少东西!”
“就算没有索要,花再多的钱维持朝贡关系也很有必要,因为这代表着大义和正道。”
“曹操奉天子以令不臣,这便是大义,这些小国可以在背后笑话咱人傻钱多,可咱只要稍稍动一下这个大义他们就会受不了,从咱这里夺走的,将会数倍数十倍的还回来!”
“皇上圣明。”文武百官终于明白朝贡的奥妙,登时心悦诚服说道。
朱元璋注视着严震直,“若安南真的有狼子野心,你们此去便可能如同当时的王祎一般被人杀害,怎么,敢去么?”
严震直毫无推诿斩钉截铁说道:“敢!”
“好。”
“收拾收拾东西准备出发,去惠民药局那里多拿点药,南方山高林厚,瘴气丛生,并不安全。”
“你们沿长江走云南,顺便看看韩宜可通往四川的官道修的如何了,将一路上的风土人情都记载下来。”
“咱会给沐英下一道旨意,让他给你们妥善安排护卫。”
“臣等遵旨!”
国子监之事终于了结,朱元璋说道:“百官回去洗漱休息一下,在六科廊坊等待咱的旨意。”
“早朝误了,今天要开午朝补回来,有上折子的提前交给宋徵,咱当场处置。”
说罢朱元璋便带着朱允熥转身离去,朱允炆本来和宋继祖也没啥关系,何况他还将孔衲推上同主考的位置,他笑着说道:“衍圣公,这波不亏!回到宫中我请你吃酒,预祝你马到功成!”
齐泰心中无奈,朱允炆的要求已经从获胜降低到不亏了...
这样他还有任何获胜的机会么?
孔衲却没有朱允炆想的那么高兴,只是嘴皮一扯勉强露出难看的笑容。
傻殿下,你怎么知道不亏!
在经筵上宋继祖表现出自己对科学的不满,孔衲很清楚国子监虽然只是个清水衙门,但权柄极重,若要推广学问此处必不可少,故而出面拉拢。
本来都谈的差不多了,朱允炆手下马上要再添一员大将,结果突然传出朱允熥让高文查账的消息!
他立刻明白这是朱允熥要下手,于是偷偷摸摸告诉宋继祖让他做好准备。
结果谁知道这是个猪脑子,他居然就想出个摊派的主意,还用高压统治闹的国子监群情激奋,以至于高文到来大家都以为看到希望群起而攻。
白瞎了他费劲心思从吴王府上弄来的消息了!
大傻叉!
孔衲心中暗骂,可看着不停傻笑的朱允炆感觉心中更堵了。
他越来越有感觉,这次上错了贼船。如果还可以从来的话...
“衍圣公,衍圣公,你再想什么呢?”
听到齐泰的呼喊,孔衲猛地回神,“怎么了?”
“殿下和你说话你也没听到,在想什么呢?”
“啊,在想什么..”孔衲急中生智,“这不是成为同主考了么?想想朱允熥会让我治哪一科,出哪一科的题目。”
朱允炆闻言更加钦佩,“先生居然此时就开始谋划了?真乃吾之肱骨也。”
孔衲:呵呵。
“不知殿下刚刚叫我所为何事?”
“我突然想起二月中旬不就是你的五十大寿么?之前身在孔府我无法帮衬,这次一定要大办才是。应天城内的戏班都请过去让他们唱上几天。”
孔衲急忙说道:“多谢殿下还为我的事情操心。可..”
“古语有云,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人生能有几个五十?衍圣公不必推辞,此事就按我说的来。何况我们也需要个事情冲冲喜了。”
“那好吧。”
山东,乃明朝十三个布政司其中之一,如今管辖的范围不止山东半岛,还有辽东半岛,自古以来便有膏壤千里的美誉,龙凤年间刘福通令毛贵北伐攻占山东,借助山东的力量甚至绕过大都攻破了上都,而后杀入辽东和高丽,搅了个天翻地覆。
在郭守敬重修大运河后,大运河不再绕道开封洛阳,而是直接从徐州穿过山东北上通州,山东因此成为水路要道,更加繁荣。
朱允熥整顿天下钞关裁撤合并最后留下七个,其中最大的便是山东的临清钞关!实在是寸土寸金也!
于仁坐在船舱里目光中泛着忧愁,一人从旁边走来见此不解问道:“大人,怎么了?”
“哦~”于仁这才恍然醒来,“是永志啊,东西都放好了?”
那人是工部小吏,名叫苏永志,为人踏实能干,此次练子宁安排之后令他选择帮手,他心存提拔之情,便将他带上了。
更何况,他是蓝再昌的亲传弟子,乃真正的科学门徒!
“放心,那东西我早已熟练操作了很多次,只需要十五分钟便可安装完成。”
“嗯。”于仁闻言不在说话,继续看向外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大人,你在看啥呢?”
“三殿下说去年冬天山东没有下雪,冬苗的长势并不好,巡抚夏元吉奏报刚过春天又下了几场急雨,钦天监汇报山东定有水灾,夏苗也有可能无法存活,再加上孔府等士绅剧烈盘剥,百姓今年该怎么活啊。”
苏永志不懂,“孔府不是圣人后裔么,怎么还干这么没道德的事情?”
“吃过苹果么?”
“没!啥是苹果?”
“是三殿下府上的新式水果,侍郎大人赏了我一个,孔府就好像一个苹果,外表光鲜,其实内里已经都烂了。说是圣人之后,但...”
“那怎么没人起来反抗呢?”
“因为有朝廷啊。他无论干了多么恶劣的事情都有朝廷给擦屁股,你信不信就算他今天逼的山东百姓造反,朝廷中也会有一群儒生给他辩解,将帽子都扣在百姓头上。”
“哼,圣人遗泽还有几分啊。”
一旁纤夫齐刷刷喊着号子,将船只拉倒固定位置后扯着嗓子大喊,“开闸了!开闸了!”
“大人,这是?”
“这便是殿下束水攻沙治水的奥妙,山东没有下雪,北方未曾解冻,几场雨弥补不了多少,故而运河属于枯水期,殿下治水时设置月堤遥堤本就有蓄水功能,此时只需打开闸门,运河就有足够的水了!”
哗啦啦的声音顿时响起,于仁急忙提醒:“快抓紧!”
船只剧烈摇晃刹那,只听得咔嚓一声,随后归于平静,苏永志极其狼狈,刚刚差点没被甩飞出去。
于仁将他搀扶起来,纤夫喊着高亢的号子拉着船只缓缓向前,到了码头后于仁递出一贯新币,而后向前走去。
为何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呢,亲眼看到山东干枯的冬苗,他才知道此次大旱的严重。
此事必须要上报三殿下!
两人沿着水泥路向前,他们发现途径的每一个村庄都在动工,苏永志不懂问道:“先生,你知道这是在干嘛么?”
于仁乃浙江人,常年生活在江南,未曾经历过这些,他也不解的摇摇头,看着一个村民坐在路边汗流浃背,手持斗笠正在扇风,他急忙走了上去:“你好,请问你们这是再修什么?”
“咋滴,没见过?从哪来的书生这么没见识?”
山东人性格就是直爽,一句话说的于仁颇为尴尬,“在下从江南而来。”
伸手不打笑脸人,山东汉子拍拍旁边示意他坐下:“也难怪你没见过,城外闹土匪,现在只有三四百,但这场大旱肯定会让更多人加入其中,到时候就是两三千了。”
“若他们冲击村子俺们咋活?所以这不趁着闲暇修修寨子,建点砖墙么!”
于仁看到,还有人负责将水泥路砸烂,将破碎的水泥同样垒到高墙上。
“这...水泥路难道不好么?你们为何这么做?”
山东汉子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不屑说道:“俺哪不知道这是好东西,可对于土匪也是好东西,他们还有马咧,若是骑马而来,俺们怎么防御。”
“所以只能拆掉了!”
“看把你心疼成啥样了,等度过灾荒斗败土匪后俺们出钱再修不就完了?”
于仁不敢相信的问道:“他们还有马?是拉货的驽马么?”
“不是,俺见过凉国公爷北伐的威风,土匪手中的马和他们的马差不多~”
那就是战马了!
土匪手中怎么会有战马?于仁渐渐陷入深思。
此时,密集的吵杂声突然响起,山东汉子脸色遽然大变:“不好,土匪来了,快戒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