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和,前面应该很热闹吧。”朱元璋躺在摇椅上闭目养神,宋和站在后面帮他打理翼善冠,将有瑕疵的珍珠取下,换上女真进贡的上等珍珠。
“皇上,吴与弼,王绅,王林等不少大儒都来了,他们都很想知道这次三殿下会讲什么。”
“哼!”朱元璋鼻子哼出一口粗气,“熥儿怎么样了?”
“殿下斋戒三天,刚刚用芝兰沐浴完毕。”宋和知道朱元璋想问什么,停顿一下后说道,“神色与平常一般无二,并不怯场。”
“熥儿素来稳重,他可不会相信什么临阵磨枪,磨枪都磨了几年了,还在乎这几分钟?”
“不过他的心态,确实和当年的咱一样!咱初出茅庐也什么都不会,可赶鸭子上架又要批奏折,又要做出征动员,不也一步步走下来了。”
“若一个人啊总是做自己擅长的事情,那他永远都不可能进步。”
“熥儿此事做的比标儿要强太多,咱当初也想让标儿去做经筵主讲,可...”
“小爷乃大明继往开来的圣君,绝迹不会被这种小事所困扰。”
“你倒是对他有信心啊?”朱元璋洒脱问道。
“老奴是这么认为的,越是深入了解三殿下,便越会觉得他高深莫测,这都已经多长时间了,就从没有一次能够难住三殿下。”
“这一点,着实恐怖。”
朱元璋轻轻颔首,宋和将帽子带好后轻柔的给他按捏起肩膀来。
“皇上,那次离开甘泉村之后,江浦知县也匆忙到了。他知道陛下在村前立了一座彰仪亭,上面写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于是他为了将功赎罪,也在村后立了一座碑,上面写着吃水不忘挖井人,时刻感激三殿下。”
“哼,他倒是会拍马屁啊。”
“他以为这样咱就会放过他?身为知县,却对甘泉村的窘境视而不见,要他何用。”
“那两和尚不是已经砍了?查出知县和寺庙有联系么?”
宋和摇摇头:“根据蒋瓛汇报,没有。”
“尸位素餐的家伙。”朱元璋似乎想到什么,手指一敲:“让他去云南平缅宣慰司担任教谕吧。”
“希望他能理解咱的意思,否则就将他一辈子摁在那!”
平缅宣慰司内部起了矛盾,朱元璋看到了改土归流的可能,于是让其担任教谕,推广汉文化,只要土人向往大明,改土归流就能成功!
到时候,他便能将功赎罪,重新高升~
若听不明白,那就和土人这辈子作伴吧。皇帝行事,向来有理有据,高深莫测。
“皇上...”
“三殿下洗漱完毕,已经在左顺门等候了。”
“好!”朱元璋起身活动了一下肩膀,“文武百官端门集合,焚香奏乐,开启奉天门!”
“遵旨。”
啪!啪!啪!
宋和净鞭,百官不敢怠慢,按照之前礼部所规定的顺序依次站好,吴与弼等人按照辞官前的官职也入列参拜,安南使者陈元白也在其中,每次看到雄阔的紫禁城,他都忍不住陶醉其中。
这便是天朝之威。
这段时间他几乎将应天附近逛完了,不止应天城繁盛,每一座城池都洋溢着生机!
不说别的,单说浓郁的戏曲文化,此次徽班进京,取长补短竟渐渐形成一种新的艺术,被万人追捧。不少勋贵和各大会馆联合起来在天桥边修建了一座戏院。
女扮男装唱郭子仪的孟晓芸姑娘,每次出场都会高朋满座,千人追捧。
因为擅长扮演的郭子仪被封汾阳王,她便被人称为戏曲界的芸王了!
这才是真正的天朝盛世。
相较此地,争权夺利的安南自鸣得意,还暗自称皇,妄自为尊,算什么东西呢。
“百官觐见!”
文华殿大门打开,朱元璋从屏风后走出,百官齐齐下跪:“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
“咱也不多说,今天的主角是熥儿,咱和你们都当个倾听者就是。熥儿爱民如子,担任户部尚书和银行主事后干成了不知多少大事,就连咱交给他的空白圣旨填的是二五减租诏,忧心百姓,令人感慨。”
“咱想让熥儿和你们交流交流。听完之后诸位回去好好思想,将心拿出来拾掇拾掇,想想怎么才能让百姓过上更好的生活!”
“有些东西,不止要说出来,更要做!”
百官再次跪地,“臣等惶恐。”
文华殿正面摆了一张书案,知经筵事官杨士奇大声唱道,“入门。”
杨荣和未曾离京的黄淮进入大殿,首先对着朱元璋叩首,而后跪在书案两侧,一人将朱允熥准备的讲义展开,而后退到一旁。
而另一人等讲完之后再上去将讲义合上,他们的工作就这么简单,但对于所有文人来说,这却是至高无上的荣耀!
“主讲官入座!”
身着华美吴王服,英姿飒爽的朱允熥从门外走入,手中捧着镇纸,对朱元璋行礼参拜,而后坐在书案前,用镇纸压住讲义。
因为朱允熥是皇孙,皇孙作为主讲还是第一次,礼部侍郎任亨泰想要将师生礼改为跪拜礼,而礼部另一位侍郎陈升却说他这是要讨好朱允熥,并互相弹劾,闹到了朱元璋那里。
最后朱元璋决定用跪拜礼,谁让朱允熥是他最喜欢的孙子呢。
给咱孙子下跪,你们不吃亏。
百官坐在礼部准备的软垫上,经筵一开就是几个小时,站不住。但即使坐下,他们也要挺胸昂头,目不斜视,胡子要梳的整整齐齐,不可凌乱,否则会被视为失礼。
经筵始于汉朝,可对其最为重视的却是明朝!
朱允熥看着众人朗声说道:“今日我所讲的,是四书中的一段,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
“格物,致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可见一切最为重要,也最为基础的,便是格物。”
“众物必有表里精粗,一草一木,皆涵至理。可如何格物,无论是四书五经,还是朱子批注多语焉不详,以至于读书明智之人许多时候都云里雾里。”
“今日我便讲讲,如何格物,总结起来就两个字。”
“科学!”
这是科学第一次旗帜鲜明的出现在众人面前,无疑是石破天惊的!
格物?科学?吴与弼面目惊骇,感觉自己准备的所有话在这两个字面前都不堪一击。
他不讲天地间的真理,而却另辟蹊径讲如何如何格物,如何获得真理!看似剑走偏锋,却...
难道他想要补全朱子的思想!?
吴与弼与王绅对视一眼,心中泛起滔天巨浪,三殿下不愧行事稳重,若是成功,这就要立地成圣啊!
陈瑛朗声喊道:“翰林院学士齐泰,注意你的举止!”
“翰林院学士齐泰,注意你的举止!”
齐泰听到科学两个字惊诧到无以复加,身姿忍不住前倾,这便被陈瑛抓住连续询问两次。
吴敬暗暗拉着他的袖子提醒,齐泰这才回过神来急忙恢复原状,心中暗恨。
该死的陈瑛!那么多人不说就说自己,这明显是故意的!
同为翰林院学士,吴敬提醒他后感觉自己尽到了同僚的责任,于是潜心倾听。
科学?啥是科学?
一旁的杨士奇杨荣正襟危坐,表示自己对学术的崇敬,他们在银行见多识广,也能够较多的和朱允熥交流,可他们就好像得了白内障,知道科学的存在,却不知道是啥。
这一点令他们常常心痒难耐。
朱棣也急忙竖起耳朵听,朱允熥行事有自己的计划,银行,银行学院,而后推广到大明。
还有二五减租诏,之后也必然有着对农民更好的政策,只是因为时机不到而不能施行罢了。
他盘算如此全面,再加上之前连续两次识破白莲教,难道都是因为所谓的科学?
朱高炽如同朝圣一般看着朱允熥,若是学会科学,定能够和三殿下一般造福百姓。
朱元璋目光同样闪过一丝紊乱!
大殿之中人情百态瞬间全部展现,科学两个字,就好像在日渐腐朽的理学中投入一颗石子,令他泛起涟漪。
吴与弼想错了,朱允熥并不打算弘扬理学,甚至可以说科学就是用来取代理学的。
可全盘推翻理学这是不可能的,也太不稳重了。
梁启超和康有为对晚晴思想破坏很大,可建树却很少,以至于分割出无数流派,谁都无法说服谁,甚至导致教育界的乱象,闹得不可开交。
若推翻理学,科学没有全面推广,很可能形成党争的局面。
再加理学有些部分早已存在两千年,是绝对无法瞬间剔除的!
他便稳重的借着理学先提出科学中的方法论,通过科学实验研究,在探究世界的过程中,众人自然会发现理学将气理合一,将世界归为一元是极其错误的!
这样便可深入取代理学的世界观,到时候废掉理学的时机便会成熟。
至于那些儒家的中的三纲五常,并非理学所提出,随着民智一步步开启,可能会一步步瓦解,但那估计也是数百年之后的事了。
朱允熥心中早已决定好,环顾四周后微笑说道:“那科学到底是什么呢?”
“简单而言,科学是一种探究世界本源的方法。”
“物必有理,要明物理,须的亲自到物的本身上去研究,运用科学器材,通过科学方法,得到此物中蕴含的本来规律。研究完一个之后,继续研究下一个,周而复始,求真务实,天下的事物都得一个个去研究。”
“物体之理积的多了,天下之理自然融会贯通!”
“这...便是科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