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皇宫。
不过凌晨四点,天色大黑,所有官员便齐聚六科廊坊,面前摆着精致的菜肴,这是经筵前的赐宴,菜品完全按照周礼规定,众人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高谈阔论。
“今日的主讲是三殿下啊。”
“你们猜他会讲什么?按照流程,应该有一个四书讲官,一个五经讲官,可今日主讲却只有三殿下一人,难道他一人便通晓四书五经?”
“这不太可能吧。”
明德和尚问朱允熥治何佛经,儒家也一样,但凡博学宏儒都有专精的一门,科举考试之时也要填报自己治哪一门,以此来回答对应的题目。
宋濂精通三门,便已经是为人称道的大儒了。
“三殿下行事素来稳重,也许真的有可能呢。”
“说不准啊。”
此时,宋和端着热腾腾的马奶来到六科廊坊,“诸位,此乃皇上所赐,以奶代酒,经筵开始前任何人不准饮酒,否则以逾制罪论处。经筵后皇上让光禄寺于左顺门准备酒宴,那会大可开怀畅饮。”
“臣等遵旨。”
宋和宣旨后环顾四周,暗自将一些人的身影记在心中,而后转身离去。
陈瑛一双如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直勾勾看向四周,官员们看到后心中都有些发憷,急忙整整衣冠,看看自己有无失礼之举。
朱允炆孔衲端着马奶来到几人面前,躬身行礼:“吴公,王公,久违了。”
“二皇孙!衍圣公!”面前两位老者也急忙行礼,朱允炆拜会道:“二位先生名声在外,乃宋濂之后我大明首屈一指的儒学家,孤早就心心念念,迫切想要见一面了。”
吴公,正是吴与弼。
而王公,是王绅!
朱允炆言语中充满遗憾,“可孤就学之时,吴公已然辞官不做,王公也回家丁忧,煞为可惜。”
吴与弼谦逊说道:“声明不过是身外之物,乃悟道之累赘。若是钻研儒学只是为了提高声明,那无疑是舍本逐末。”
“当初蒙皇上不弃,征招为官,可那会却因为俗事繁多,与儒学一道建树乏乏;后来辞官不做身居浙东,隐匿深山,与空山新雨为伴,反而思绪良多。”
“吴公真乃当代林逋也!梅妻鹤子,风流潇洒!”
“当不得殿下如此夸奖,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我只不过是邯郸学步,较之林逋,相差甚远。”
朱允炆看着王绅,叹息说道:“令公王祎之事,我听闻之后也时常扼腕悲伤,王祎乃皇爷爷辅弼之臣,同样儒学造诣深厚,不逊色朱升陶安等人,却为蒙元云南梁王等图尔走狗所杀,真是悲叹。”
王绅长得浓眉大眼,一脸正气。
“皇上已经让沐英安葬与云南,并将衣冠送回浙东,参政吴中予以妥善安葬,并且勒石纪念。”
“家父为国而死,死的光荣。”
“文天祥曾言,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不外如是。”
“当初浙江赋税过高,王祎仗义执言,祈天永命之要,在忠厚以存心,宽大以为政,法天道,顺人心。雷霆霜雪,可暂不可常。”
“而后闲居山中,前为树林,后为流水,潜心悟道,陶渊明,欧阳修所不如也。”
听到朱允炆这么夸自己的父亲,王绅脸上满是自豪,当即张罗说道:“二皇孙请坐。”
吴与弼说道:“之前吴中交给我一本农政全书,我再三苦读后觉得此书所说真乃金玉良言,足以指导所有官员!听闻皇上召开经筵,令三殿下做主讲,我便迫不及待星夜前来。”
朱允炆听到后有些尴尬,他让人暗中放出消息将这些大儒吸引来,本来存的是让他们难为朱允熥的思想。
却没想到吴与弼居然是这个想法。
王绅也说道:“三殿下行事素来稳重,我治学遇到瓶颈,此次便是想看看,能否寻三殿下释疑解惑。”
朱允炆:....
他诧异的看向孔衲,你不说这群老学究都不敢居于人下?和你说的不太一样啊。
孔衲也颇为尴尬,目光躲闪,夹了口菜后端起马奶一饮而尽。
几人相谈片刻朱允炆再也忍不住,寻了个理由将孔衲叫到旁边,“衍圣公,这...”
“殿下莫要着急,过程虽有些差异但结果是好的!所谓捧得越高便摔的越惨,这些人可不好糊弄,若是朱允熥辩不过他们,反而让他们失望,那会我们的机会不就来了?”
话虽然这么说,但听他们吹捧朱允熥,朱允炆就感觉到不爽。
孔衲急忙说道:“殿下,这叫借势,不动声色的降低朱允熥在他们心中的形象。这可比专门找人来发难高明的多,那样过于凿衲,还有暴露的风险,不是上佳之策!”
孔衲急中生智,给朱允炆表演了一出什么叫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朱允炆信了:“衍圣公真乃孤之臂助也。”
随后,他又去拜会了其他大儒,包括国子监祭酒宋继祖,此人乃前任祭酒宋衲之子,父子同为儒学家,也算是当代美谈。
杨靖茹嫦几人坐在一起,看着吴与弼等人难免有些心惊:“没想到就连他们都来了。”
“他们可不好对付啊。”
茹嫦胖乎乎的脸颊也局促在一起,他们的擅长之处在于治政,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大司寇,我们几人中属你儒学最为精湛,一会主力是你,我来帮衬。”
“诶诶,大天官,你这么说就不厚道了啊。”
詹徽谈笑说道:“杨靖碎珠早已流传,众人都知道你那五年从学生成为刑部尚书史无前例的记录,当初在国子监被皇上一眼看中,还不就是靠着儒学深厚么。”
杨靖:...
他总算明白什么叫油浸枇杷核了。
但是为什么突然想锤死他呢。
刘三吾看到角落里的解缙恨的咬牙切齿,原泰刚正不阿,之前还弹劾过前太师李善长,就算如此都没能落得他这样孤寂的下场。明明才华出众,可却...
当官能当到他这个份上也是独一份了。
茹嫦羡慕的说道:“还是杨士奇厉害,他就如同大司寇般,是三殿下慧眼识英雄,从微末中而提拔而起,这次竟然成为了知经筵事官,不得不服老了。”
“正如三殿下所说,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啊!”
“来来,我们再看看礼经那一篇,俗话说得好,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傲不可长,欲不可从,志不可满,乐不可极,贤者狎而敬之,畏而爱之...”
朱允炆端着杯爵到处转悠时,突然发现蒯祥正在角落里和一人交谈,那人正是蓝再昌。
他顿时一脸嫌弃,经筵可是讲学之地,就连一个工匠也有资格去听么?那肯定是朱允熥叫来的!
哼!旁边还有个不认识的人,看着那局促的模样,穿着礼部准备的衣冠怎么看怎么像沐猴而冠。
这都是什么人啊!
孔衲也表示鄙夷,刚想过去呵斥,可看到如狼似虎的陈瑛时登时放弃了,等朱允熥和吴与弼他们辩论落入下风时再顺势点出此事,让所有官员感觉受到侮辱,动摇朱允熥的地位,这才是真正的计策。
现在点出来便没这么好的效果,还有可能因为失礼而被陈瑛弹劾,不划算。
孔衲厌恶的看了陈瑛一眼,这很正常,可以说官员没有一个喜欢六科给事中的...
“再昌,不知道殿下给你的那两本书学到什么地步了?”
蓝再昌挠挠脑袋:“只学到了第三节,第二本还好说,里面图画居多,我有些基础也能看下去。”
“可第一本,我每看一个时辰都觉得脑袋要炸了。”
蓝再昌难得咬牙说道:“那也太难了!”
“哈哈哈~”蒯祥骄傲说道,“我已经看到了第五节了,说实话,受益匪浅。我是万万没想到平常我们总结的经验,是都可以证明的!”
“诶,我们看书都一知半解,殿下却能写出书来,这便是两者的差距啊。”
“这我早就知道了,此生若能有殿下的一成本事,我便知足了。”
蒯祥看向陶成道突然好奇说道:“这位兄弟就是你从乡下专门请来的?”
蓝再昌自豪说道:“可别小看他,这才几天,那两本书的学习进度他便突飞猛进。”
“哦?”蒯祥敬重有本事的人,可陶成道急忙摆手:“当不得大人这么夸奖。”
他之前只是个工匠,一直听别人说隔壁村里的小王,常年光棍,可当上小吏之后便娶了媳妇。
他那会还羡慕呢,认为自己此生也就这样了。可还没过多久,他就在紫禁城中,和应天的官员并排而座,这一切让他有种幻灭感。
“再昌,听说你们研究了一个神秘机器?”
蓝再昌点点头:“已然成功!”
“嘴那么紧干嘛,来透露一点口风,告诉我是啥东西?”
“哼哼,我就不说!一会你就知道了。”
“听说三殿下在和五姑娘逛街的时候还专门绕道看了几次?这可着实让我好奇!”
蓝再昌骄傲的点头,现在朱允熥的任何一个举动都会让他们自豪,成为谈笑间的资本。
蒯祥心痒难耐:“告诉哥哥吧,到底是啥?”
“不说!哈哈哈!”
练子宁坐在旁边没有参与他们的话题,他还在想秦达的事,秦达一定在山东发现了什么!他已经派于仁前去,不知道接应上了没有。
于仁临走前说自己生了个孩子,有时间想让三殿下给取个字。
好像叫...
于谦?
谨身殿是召开经筵大会前皇帝休憩的地方,朱元璋今日带上庄重的翼善冠,身着火红龙袍,脚踏乾坤,肩披日月,昨日还专门让朱允熥给他染了头发,黑发披肩,目光如炬,整个人英武非凡。
“宋和,把六科廊坊的情况和咱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