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允熥解释道,“正所谓佛无南北,没有差别可言,不流于浓艳,不限于枯寂,佛到底是什么?”
“皇爷爷,孙儿窃以为,生活就是佛!”
刚刚高贤宁对此一知半解,此刻被朱允熥点破后顿时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啊。
刘三吾两人同时对朱允熥执弟子之礼,以表示他们的崇敬和钦佩。
朱元璋爽朗一笑:“好一句生活就是佛。熥儿之前曾言,世尊如来成道后说过,世间所有人都可成佛,只是因贪生妄想不可证得。”
“两者前后结合,有些人不通文墨,看不懂佛经,明德和尚动不动治何佛经,岂不是直接将这些人拒之门外,嘴上念的佛法无边,可心中却给人分了三六九等,这岂是高僧之样?”
“熥儿说生活便是佛,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生活,故而每个人都能成佛。”
“此言绝妙!”
朱元璋从中感悟到了很多,可突然,他欣喜的眼中闪过一丝落寞。他想到了马皇后。
妹子对所有人都关心的无微不至,拯救宋濂,提醒刘伯温,用她的温言细语抚慰他躁动的心,为了大明江山劳心劳力!
出殡那天全城百姓都来送别,甚至有人高喊,天地共悲戚,同送马如来。
可她哪读过一点佛经呢...她的心中都是大明朝的子民,并默默的将自己的爱洒向天下。
这难道不是一种成佛么?
朱元璋眼中泛着一丝杀意,他们言语中将妹子也否定了,这群庸僧!
明德怀仁兴元三个和尚都怔怔看着朱允熥,内心骇起滔天巨浪,他居然真的能答上这个话题,这...
他们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咽了一口唾沫,心中惶惶,脸颊渐渐溢出一丝冷汗。
难怪朱允熥能和无极禅师平辈论交呢。
联想到朱允熥的盛名,想到之前他屡次三番提起佛头发光的事情,并因此专程前来,几人胆战心惊,游离他顾,无法集中精神。
高远还有一个疑惑,“三殿下,这群和尚天天说积德行善就能进入天堂,那里是传说中的极乐世界,天堂到底是什么呢?”
朱允熥斩钉截铁回道:“你若渴了,水便是天堂;你若累了,床便是天堂;你若失败了,成功便是天堂;你若痛苦,快乐便是天堂;你若孤独,爱情便是天堂;你若被困,远方便是天堂;如果没有其中一样,定然不会有另一样,天堂是地狱的终极,地狱是天堂的走廊!”
“天堂和地狱并非割舍开的,而是存在与生活的点点滴滴当中。”
原来如此!
高贤宁感觉自己快要开悟了,难怪三殿下旁边围绕的都是贤臣能臣呢,估计和三殿下孜孜不悔的教导有关系。
近朱者赤啊。
“何况难道你行善就是为了进入天堂?圣人有云,人之初,性本善。我并不认可性恶论,人生来都是善良的,只是因为见过的恶多了才学会了作恶。”
“平常你看到一个寡妇就会忍不住心生可怜想要帮忙,这便是善。可是你最后不敢帮忙,是因为害怕瓜田李下之事。”
“为何会怕呢,是因为见过有好心人被诬陷成苟且之事,若是你没有见过,你会这样想么?”
“所以,所谓行善,本属人心中的本能,怎能带有浓重的功利之心呢?”
刘三吾不停颔首,“微臣以为三殿下此言不虚,性善才是根本,试问,一个刚刚出生小儿,他怎么可能会有恶念呢?”
“圣人所云,读书明智,便是为了洗涤自身,抵抗外界的恶,保持纯真之善。若天下人人皆能如此,那便能达到三代尧舜禹时的大同天下。”
“积德行善,本属应该,与天堂毫无关系。老老实实生活,本本分分做人便可以。”
“若带着功利去做,本身便落了下成。”
旁边的村民听得如痴如醉,感觉听朱允熥讲佛法要比其他人奥妙多了。
朱元璋总结说道:“极乐世界,何为极乐,话都会说,但具体呢,细节呢?每天听佛祖讲经?过上皇帝的日子?”
“你们以为皇帝就像你们想象的那么快乐么?”
“皇帝每天都有数不清的大事要处理,不敢有丝毫懈怠,有着无数忧愁烦恼。”
“以天下之财供给一人过着纸醉金迷的生活,那也不叫极乐,而叫昏聩,是亡国之相。”
“熥儿刚刚所说总结起来就一句话,快乐之处,都是天堂。”
高远恭敬的跪地叩首,“草民多谢三殿下解惑。”
朱允熥瞥向旁边:“某些人嘴上都是往生极乐,可却自甘堕落,为了一点香火钱耍出各种手段,若按照他们的解释,岂不是早就应该下地狱了?”
“为何你们心中没有丝毫惶恐呢?”
明德振振精神,“贫僧...不知三殿下在说什么。”
“我也没说这个某些人就是你啊,你站出来干嘛?”朱允熥眼光中满是揶揄。
坏了!
明德和尚内心咯噔一声,更加惶恐,他这不是不打自招了么?想到皇觉寺红叶禅师的下场,他六神无主,藏在袖袋中的手指互相捏着,骨头都在响。
朱允熥笑着问道:“别紧张啊。”
“最近香火不错,就没想到把佛祖金身重新修饰一番?”
“想过,想过...”
“来之前吃饭了么?”
“没有。”
“要不要就在高家庄吃点?”
“这,就不用打扰这些村民了吧。”
众人都不明白为啥朱允熥一改之前咄咄逼人的态势,居然和明德和尚悠哉悠哉的聊起天来。
“你来红崖寺做住持有多久了?”
“快三年了。”
“上一任住持是谁啊?”
“天仁禅师。”
朱允熥问话的速度越来越快,明德根本无暇思考,时机成熟,只听得他话语突然一转:“你是怎么让佛头发光的啊。”
“我在房顶上打了一个窟窿,然后安了一面镜子,用臭气灯...”
说到这,明德和尚陡然回味过来,刹那脸色煞白,身体宛若筛糠般不停颤抖。
怀仁和兴元和尚见事情败露,也齐齐懊丧的跪下。
“还请皇上,饶命啊。”
“哼!”朱元璋遽然大怒,冷冷一笑:“咱听说这件事的时候就知道这里面有鬼把戏,还想瞒着咱?你可别忘了咱就是从寺庙里面出来的。”
“装神弄鬼,哄骗别人,就你还算远近闻名的高僧?”
三人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而高远等人这下才明白,佛头发光居然是假的,这群和尚道貌岸然,“那...那寺庙佛祖显圣呢?”
“那就更简单了,佛祖金身是人刻的,他穿上破烂袈裟去村里绕一圈,然后回去刻一个一模一样的金身不就完了。”
“那狗...”
“随便喂点反胃的东西,狗不就不吃饭了么?”
“这群和尚,作弄信仰,利用别人的信任骗钱,所谓香火有多少被你们私吞了?”
“一个个吃的脑满肠肥,还尤不知足。”
“这片土地真的是佛祖栖息的灵禳么?我看交好士绅后随便找个由头就把他们划到寺庙麾下了吧。”
看到自己等人的筹谋被朱允熥一语道破,三个和尚内心的所有防线全部被攻破!
只能跪在地上悲哀的叩首,请求原谅。
孔衲这才明白朱允熥的谋划,若是一上来便戳穿和尚的把戏并不稳重,因为和尚利用的是信仰,所以他便首先论佛破除信仰,取得村民的崇拜后再行戳穿他们的把戏。
就连戳穿也不是自己说的,而是用套话的方式让和尚自己说出来,这样可信度会更高。
这...太稳了点吧。
没看到高远几人已经把和尚当成生死仇寇了么?
显然,他的目的全部达到了。
破除信仰,这么艰难的事情只是翻手便做到了。
看他难道就不怕自己论佛论不过别人么?
孔衲只能归咎于朱允熥佛法高深,但他不知道这只是一方面而已,仅有此还是不稳重,朱允熥言语必然会提到佛头发光之事,这群和尚心中有鬼,自然无法全力以赴。
增强自己的同时还要降低别人,就问你稳不稳!
“左右锦衣卫听令!”
“微臣在。”吴征急忙行礼。
“率领锦衣卫,将红崖寺包围,上上下下所有和尚全部拿入诏狱,让杨靖挨个审问,看看有无作奸犯科和私自剃度之人,按照大明律处置。”
“若有知晓佛头发光情形而不禀报之人,杖责六十发配云南。”
“另外,将负责清理江浦寺庙的那人拿入锦衣卫诏狱,查查有无徇私舞弊之事。”
“南直隶布政使让他滚蛋,在他治下出了多少问题了,他是眼瞎还是缩头乌龟啊什么都看不见!”
“咱也学熥儿稳重一点,让他直接滚到陕西养马去,一年内若是能上交十万匹战马,咱就饶他不死,若无法上交,自己提头来见!”
“孙儿马上就拟旨。”
“应天知府叶宜修调任南直隶布政使,他合格了。”
朱元璋思忖了片刻,看向意气奋发的朱允熥突然说道:“叶宜修,兼任吴王府典簿!”
“着令詹徽将应天知府的缺点上。”
所谓恶贯满盈,付郭京城。
应天知府绝对是个难干的官,因为但凡是个人你就得罪不起,但也是官员晋升的捷径,叶宜修才刚刚调任多久就已经升官布政使了,还是南直隶,天下第一布政使!
绝对位高权重。
朱允炆还想拉拢呢,结果朱元璋又拉了偏架,直接让叶宜修兼任吴王府的官职,彻底和朱允熥绑在一起,让他的计划落空。
哼!
朱允炆暗中跺脚,但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难道就不知道自己和叶宜修之前一点交情都没有么?怎么想到忝着脸去拉拢的!
可耻。
“诶,熥儿,咱很好奇,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对佛学感兴趣的?”*